第六百三十二章 欲望之沼

　　這裏有含氧量充足的空氣、正常的重力以及適宜的溫度，也沒有致命的輻射，而且還有著純凈度高到幾乎可以直接飲用的水——像這樣的“好地方”，別說是在阿爾法文明的遺跡之內了，就算把範圍擴大到整個阿爾法星，也是十分稀有的……
　　或者說，根本不存在。
　　阿爾法星上根本就不可能有這樣的水源。
　　能在荒野上找到的凈化度最高的天然水源，也只能堪堪達到工業四級水的標準——工業用水的凈化標準和飲用水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四級凈化程度的工業用水以飲用水的標準來看，連最低的壹級水門檻都夠不到。
　　換句大家比較好理解的話來說，那就是這種水妳哪怕用來洗拖把，妳可能都會嫌臟。
　　即便是在荒野上摸爬滾打的流放者，在非極端情況下，也不會去直接飲用在野外找到的自然水源——不管怎麽說，壹些必要的過濾和凈化流程是絕對不能少的……要知道，在缺乏抗生素和各類電解質補劑荒野上，像腹瀉這樣的小毛病，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而柯嵐現在踩在腳下的這些水，清澈得就仿佛是剛剛從凈水廠最高級的凈化泵裏放出來的壹樣。
　　難道這些水是阿爾法文明的儲備飲用水？
　　雖然人類至今沒有找到阿爾法人的屍骸或是身體組織的樣本，但有壹點是可以確定的——它們和人類壹樣，是碳基生物。
　　而碳基生物最大的共同點之壹，就是必須有水才能夠生存下去。
　　……
　　但在柯嵐走到第壹百七十步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這個世界……大概率是壹個只存在於他臆想中虛幻世界。
　　因為他放在水池底部的手環突然消失了，下壹個瞬間，柯嵐就感受到自己的左手手腕上似乎多了什麽東西。
　　不用低頭去看他也知道，那個智能手環又回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他瞥了壹眼屏幕上的時間，現在是傍晚十六時五十五分二十九秒……而之前他摘下手環，將其放在地上的時候，手環上顯示的時間是十六時五十六分四十壹秒。
　　這個世界的時間線，似乎被重置回了他剛剛進來的那壹刻。
　　只可惜四周的環境沒有任何可以作為參照物的東西，柯嵐也完全無法確定自己是否又回到了壹開始的起點。
　　“是夢境嗎？”
　　他不由得想起了無底天坑下，那只能讓人陷入多重夢境的“大章魚”。
　　柯嵐下意識伸出手，摸了壹下自己的頭頂。
　　想要將夢境模擬到如此真實的程度，還要讓人無法從中掙脫，那必須得和人類的神經系統進行物理意義上的“直連”才行，那只大章魚控制他們時采用的方式就是將無數細小的肉質觸須刺入到頭皮之中，穿透顱骨，直接和他們的大腦皮層連接到壹起……
　　可問題就在於，現在柯嵐的體內寄宿著“活體甲胄”，這東西就相當於安裝在電腦裏的殺毒軟件壹樣，如果有來自外界的異物試圖入侵柯嵐的身體，那活體甲胄會立馬對其發動攻擊，其反應速度，甚至要比柯嵐自身的免疫系統還要迅速。
　　（當然，前提是不要把這個殺毒的概念和那些所謂的“免費殺毒軟件”或者“XX電腦管家”之類的流氓軟件相混淆。）
　　用壹句老話可以很好地進行概括——“壹山不容二虎”，如果無底天坑下的劇情再來壹次的話，恐怕那些觸須剛剛鉆入柯嵐的頭皮就已經被活體甲胄給絞殺、吞噬掉了……
　　柯嵐打量了壹下周圍的環境，然後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他決定做壹個實驗。
　　他抽出了隨身攜帶的短刀，在自己的手腕上重重地劃了壹刀——既然這個空間有著如同“讀檔”壹般的重置能力，那他倒要看看自己手腕上的傷口，是不是也會隨之而復原。
　　只不過接下來的壹幕倒是讓柯嵐不由得露出了壹個尷尬的笑容——刀刃剛離開傷口，傷口就已經愈合了，不僅沒有留下疤痕，就連血液都沒有流出來。
　　他還特意切了壹個將近三公分深的口子，結果現在連道印痕都沒有留下，手腕處的肌膚光潔而白皙，膚質好得簡直不像是壹名遺跡獵人應有的身體。
　　自從和活體甲胄融合之後，柯嵐自身的肌體恢復能力已經達到了壹個近乎變態的程度，好在不死船員會給他頒發了壹系列的特權，要不然光是每次進出方舟的例行體檢，就足以引發壹陣小規模的騷亂。
　　甚至可以這麽說，如果不是被斬首或是刺穿心臟的話，任何傷勢柯嵐都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恢復過來——即便是被切成人棍，用不了半天的時間，失去的手腳也會從斷口處重新長出來。
　　柯嵐心裏很清楚，和異端教派那些被侵蝕之種所寄生的改造人相比……其實自己要更加符合“怪物”這個稱呼。
　　“唉，沒辦法。”
　　柯嵐嘆了口氣，咬咬牙，直接用匕首貫穿了自己的小臂，鋒利的刀尖頓時從手臂的另壹端透了出來。
　　他並沒有將匕首拔出來，就這麽讓其卡在傷口裏面，阻止傷口的自動愈合，然後開始在心裏壹秒壹秒地數了起來。
　　當他數到四百五十秒的時候，意識之中出現了壹絲壹閃即逝的恍惚感，緊接著，手臂處鉆心的疼痛就已經消失了，那把匕首也回到了腿上綁著的刀鞘之內。
　　剛剛的疼痛就如同幻覺壹般，壹切都好像從未發生過壹樣。
　　“每四百五十秒重置壹次。”柯嵐默念道，他驟然深吸了壹口氣，然後開始朝著壹個方向全速沖了出去。
　　七分半鐘後，當那有些熟悉的恍惚感再度出現的時候，柯嵐依舊沒有看到任何除了水面和混沌的天空之外的新事物。
　　就算這個空間存在的邊界，以他的速度，也無法趕在“時間線”完成重置之前抵達那個地方。
　　唯壹的好消息就是這個空間的重置功能並不會重置他的記憶。
　　但也就僅此而已。
　　想來進入塔中的其他人應該也和自己壹樣，被困在了壹起類似的空間之中——雖然在這個每七分半鐘重置壹次的空間中，被困者可以獲得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永生”。但在這麽壹個除了水之外就空無壹物的混沌空間內，所謂的永生反而是壹種極為恐怖的酷刑。
　　妳哪兒都去不了，妳什麽都幹不了，妳唯壹能做的就是在這片永遠都無法抵達邊際的水面上遊蕩，每過七分半鐘，除了妳的記憶，所有的壹切都會被重置……想想就不禁讓人感到陣陣毛骨悚然。
　　記憶不會被重置，反倒成了這個“牢籠”裏最反人道的壹重設置……被關在這裏面的人，除了死亡之外，唯壹的結局就是徹底瘋掉。
　　心智再堅定的人，也會在這近乎永恒的折磨中，逐漸失去理智。
　　自殺或許是壹種解脫的辦法，但同樣也要面對兩個問題：壹、被困者在死亡之後，會不會隨著七分半鐘之後的“時間線重置”而被復活？二、如果這個空間是在人類意識之中產生的幻境，那麽在幻境中死亡，幻境外的本體是否也會隨之死亡？
　　不能排除“死亡”或許是破局的唯壹手段，但在沒有將所有手段都嘗試過壹遍之後，柯嵐是不會去選擇“死亡”的。
　　“只能先壹樣壹樣試過來了。”
　　柯嵐心裏默數著倒計時，當數到第四百四十八秒的時候，果斷地用匕首再壹次貫穿自己的手腕，然後在第四百四十九秒的時候，發動了「時停」。
　　周圍的壹切景象頓時都凝固了，就連從混沌的天幕中逸散出來的光線都被拉成了壹團團霧狀的光暈，柯嵐在心中默念道：“壹秒……兩秒……三秒……”
　　那種恍惚感並沒有出現，胳膊上的傷口沒有復原，插在傷口裏的匕首沒有回到刀鞘之中。
　　但就在柯嵐結束時停狀態的下壹秒，細微到常人根本難以察覺的恍惚如約而至——傷口復原，匕首歸鞘，壹切都回歸到了原點。
　　如果不算上時停狀態下的那幾秒鐘的話，正好是第四百五十秒。
　　“時停能力並不能對這個世界的規則產生幹涉……雖然在我自己的視角裏它的確可以延遲重置節點的到來，但在正常流速的時間裏，依舊是每隔四百五十秒鐘重置壹次……”
　　“A計劃暫時擱置，先執行B計劃。”
　　柯嵐的頭頂是沒有星辰的混沌天穹，四周則是永遠無法觸及的未知邊界，唯壹能夠讓他碰到的，就是腳踏實地踩著的水池底。
　　如果破局的線索就藏在這個空間之中的話，地面的探索優先級顯然是處於第壹梯隊的。
　　心念壹動，活體甲胄當即覆蓋了柯嵐的右手。
　　“讓我想想……那玩意的大體構造應該是……”
　　漸漸地，活體甲胄在柯嵐的手臂前端形成了壹件圓柱形的器械……伴隨著這件器械的細節逐步完善，前端的部件開始轉動了起來，數以百計的刀輪在刀盤上發出整齊而密集的呼嘯聲——他竟是硬生生地憑借著記憶中的形象，模擬出了壹臺迷妳型號的“盾構機”出來。
　　盾構機是壹種用來挖掘隧道的大型器械，先前地鼠小隊配備的“超級鉆地鼠”上搭載的鉆頭，就是壹種結合了鉆井鉆頭和盾構機的特點設計出來的工程機械。
　　不過當這臺“迷妳盾構機”成型的時候，七分半鐘的重置時間眼看也要到了，柯嵐幹脆將活體甲胄都收回到了體內，默默地等待著重置的降臨。
　　當他第二次將迷妳盾構機復原出來的時候，所用的時間直接被壓縮到了五秒鐘，當那上百個刀輪轉起來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將盾構機的刀盤垂直懟在了池底上。
　　頓時，水花四濺。
　　這個水池的池底是壹種類似黑曜巖的黑色玻璃質地礦物，硬度不算高，伴隨著從盾構機尾部吐出來的大量碎渣，盾構機的前端轉眼間就已經鉆入將近半米的深度。
　　按照這個速率，在下壹次重置到來前，柯嵐至少可以往下挖掘近百米的深度。
　　周圍的水不斷地灌入到這個豎井之中，雖然對柯嵐的挖掘工作產生了壹定程度的影響，但至少也為柯嵐解決了盾構機排出碎渣時需要有流體作為介質的問題。
　　漿狀的混合物越堆越多，漸漸地沒過了柯嵐的頭頂，柯嵐幹脆用剩余的活體甲胄撐起了壹個實體的保護罩，將自己完全包裹在了裏面——他並不擔心挖的太深會被這些混合物給活埋起來，反正只要七分半鐘壹到，壹切都會被重置回原點。
　　正如柯嵐所料想的那樣，不久後，他便從地下近百米深的地方回到了水池之上，而那個深邃的豎井也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這壹次嘗試，自然也是沒有任何收獲。
　　“呼……”有些沮喪地長籲了壹口氣，柯嵐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可就在這時，正前方卻是突然亮起了壹點白光。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頓時讓柯嵐精神壹振，不過他並沒有因此而放松了警惕——活體甲胄瞬間被召喚了出來，凝聚成了壹塊有著觀察窗的巨盾和壹桿兩米多長的長槍。
　　透過盾牌上的觀察窗，柯嵐發現光源位於正前方大約五十米的地方，他深吸了壹口氣，像壹名舊紀元羅馬時代的重步兵那樣，擎著巨盾壹步步地靠了過去。
　　處於白光之中的，是壹根又壹根澄黃色的金屬條——柯嵐當然知道這是什麽東西，“金條”，舊紀元“財富”的代名詞，淩駕於所有貨幣之上的終極硬通貨，哪怕是在這個年代，黃金這種貴金屬作為重要且稀缺的工業材料，依舊具備著極高的流通價值。
　　“為什麽這裏會出現金條……”柯嵐內心滿是疑惑，可很快，他的疑惑就變成了驚愕。
　　金條消失了，壹個有著曼妙曲線的胴體出現在了白光裏——盡管這具身體主人的臉龐隱沒在白光裏看不清楚，但柯嵐還是認出了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