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祭牲儀式

　　壹開始，那個女人還沒有意識到被點名的人是自己，壹直到兩名隨從走到她的身前，她才有些顫抖著擡起頭來，小心翼翼地將目光投向了站在不遠處的神仆。
　　“神、神仆大人，您、您選中的人……是、是我嗎？”
　　她已經完全嚇傻了，壹句不到二十個字的話，足足咬到了三次自己舌頭。
　　神仆沒有開口，他只是極小幅度地點了下頭，然後用近似鼻音般的沈悶聲調發出了壹個“嗯”字。
　　女人的雙腿瞬間就軟了，她很想從鋪位上爬起來，但嘗試了兩次，卻都失敗了。她的腿腳根本使不上勁，那些肌腱和骨骼根本就不聽使喚，連帶著她的面部肌肉都開始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來。
　　兩名隨從只等了數秒鐘，便不耐煩地將女人從腳手架上拉了下來，像是在拖拽被待宰的牲畜壹樣將其拖到了神仆的面前。
　　有著剛剛那人的“前車之鑒”，女人根本不敢反抗，她甚至連壹個“不”字都不敢說出口——那具被“碾刑”蹂躪得殘破不堪的屍體就倒在不遠處，屍體的頭向壹側歪著，臉頰貼著地面，幾乎從眼眶中被擠出來的眼珠和扭曲至極的表情似乎還在向其他人訴說著死亡降臨之前的痛苦。
　　濺到半空的血漿聚成壹顆顆滾圓的球狀液滴，在屍體的周邊飄蕩著。那名剛剛執行完碾刑的隨從伸手壹撈，便將數粒體積較大的血滴接到了掌心之中。他把手掌伸到了嘴邊，令人毛骨悚然的舔舐聲便立即從鬥篷下面傳了出來。
　　女人用手捂著嘴，盡可能地不讓自己的啜泣聲漏出來，因為恐懼，她的雙腿壹直在打著擺子，那兩名隨從壹放開她的胳膊，她就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能成為被選中的人，妳們應該感到光榮。”神仆看了倒在地上的女人壹眼，上前壹步，將右手手中握著的東西丟了出去——那是兩把用四毫米厚的碳素鋼板軋切、打磨而成的粗糙匕首，不僅是刃部，就連握柄的邊緣都還帶著不少毛刺，深橘紅色的鐵銹和黑褐色的幹涸血跡混在壹起，將刀身完全包裹在了其中，只有尖端處才能看到少許的金屬光澤。
　　“祭牲儀式，妳們之中大多數的人應該已經很熟悉了。但是，為了照顧壹下今天新來的同胞，我願意為妳們浪費十幾秒寶貴的時間，將儀式的內容和規則再重復壹遍。”神仆說道，“壹對壹，公平而榮耀的搏殺，連續三次獲得勝利者，將會被選為偉大神明的戰士；而敗亡者，則是將成為神的祭品，和偉大神明融為壹體。”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無論生與死，妳們都將獲得為偉大神明奉獻壹切的榮耀……”
　　這段話，是神仆出現之後說過的最長的壹段話，柯嵐發現，他的語調不僅沒有情感，詞句之間的停頓和轉折也十分得生硬，聲音之中似乎還夾雜著壹絲極難分辨的電流噪音……這好像並非是他的本音，而是借助某種電子設備發出來的聲音。
　　他說出口的這些話，沒有壹句是來自於他身體所自帶的發聲器官。
　　生物體的發聲器官因為輻射而損壞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讓柯嵐有些在意的是，現在和他們說話的，究竟是神仆本人，還是另有其人？
　　這是預先設置好的錄音？還是壹些特殊的遠距離傳聲方式？
　　可惜現在淺野昭不在柯嵐的旁邊，不然以他的聽力，肯定能聽到更多的細節。
　　柯嵐不由得開始懷疑起來……這個套在鐵罐子裏的家夥，會不會只是壹個被人操縱的傀儡？
　　“可以，開始了。”
　　兩把簡陋的匕首還在空中飄浮著，匕首之間相互碰撞了壹下，隨後便朝著相反的反向飄了開去。
　　那個年輕女人先是看了壹眼匕首，然後又看了壹眼柯嵐，緊接著，她突然向前爬了兩三米，擡起頭，對著神仆說道：“神仆大人，我有壹件事想要向您報——”
　　“噗哧——”
　　“報告”的“告”字還沒有說出口，銹蝕的匕首就已經搠進了她的喉嚨，將她永遠地陷入了沈默之中。
　　壹秒鐘前，就在這個女人將視線從柯嵐身上移開的時候，柯嵐就察覺到了她眼神的變化——她要告密！這個女人企圖用這種方式來換取生存的機會。沒有辦法，柯嵐只能壹個箭步上前，奪下匕首將她殺死。
　　在這個女人被神仆選中的時候，她就已經註定死亡了——無論是選擇舉報柯嵐，還是按照祭牲儀式的流程和柯嵐進行單挑……兩條路，都是死路。
　　唯壹的活路大概就是柯嵐不惜暴露身份，和神仆等人撕破臉，但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將原本的計劃徹底打亂——而且，會死更多的人。
　　柯嵐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將匕首從女人的咽喉中拔了出來，頓時，大量的鮮血從和氣管壹道被切斷的頸動脈中泊泊湧出，在微重力的環境，這些血液噴濺得很遠，其視覺沖擊力更是比往常更加強烈。
　　女人瞪著眼，雙手無意識地在身前摸索了幾下。然後，壹頭栽倒在了地上。
　　柯嵐握著染血的匕首，直視著這名神仆的面罩，對方頭盔上的監視器攝像頭轉動了幾下，然後鎖定了柯嵐的面部——就好像是在對視壹樣，攝像頭內閃過了壹抹深紅色暗光，神仆點了點頭，對柯嵐說道：“第壹輪，妳，通過了。”
　　並沒有多余的話語，也沒有任何評價，甚至對於剛剛那個女人死前說出口的半句話都是只字未提，這更讓柯嵐懷疑，這名“神仆”是不是就像是那種只配備了最低檔的垃圾AI、價格低廉的智能家用機器人，只會在觸發關鍵對話的時候說壹些設置好的臺詞而已。
　　要真是這樣，這程序也實在是夠拙劣的，隨便壹個上過幾天編程速成培訓班的人都能寫出來。
　　當然，臺詞不是關鍵，關鍵在於神仆本身，他的壹切行為是出自他本身的意誌，還是某個在幕後操縱著他的人……如果是後者的話，那柯嵐就必須小心了——剛剛那個女人的話，和自己明顯是在欲蓋彌彰的舉動，很可能已經引起對方的註意了。
　　神仆轉過身，又指了壹個人。
　　這還是壹個“老人”，但他的體格則是要比第壹個被施以“碾刑”的家夥要魁梧了許多，身高足有壹米八五以上，壹身精悍的肌肉讓人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壹個身患輻射病的人。在他的肩部、手肘和膝蓋等處，都覆蓋著壹層厚實的角質層。他的手指關節異常地粗大，指甲更是異化成了堅實的鈍爪，牢牢地包裹著十指的前端。
　　“……這家夥，好像是個變異人。”柯嵐忍不住暗嘆了壹聲倒黴，怎麽這麽低幾率的事情，也能給自己撞上。
　　變異人，這是壹種因為輻射而產生良性異變的人類，他們的狀態介於病村的“二代民”和徹底變異的屍鬼、輻射怪物之間，基因的突變讓他們產生了很難說是“進化”還是“退化”的變化——變異人的壽命和身體機能同樣會受到輻射病的影響，但和日漸虛弱的普通病人不同，他們的體能不僅不會因為病情的進展而削弱，反而還會大幅度增強……越接近死亡，他們就能獲得越強悍的力量。
　　當然，這裏指的是因為病情而瀕臨死亡，通過外部因素令變異人處於瀕死狀態，並不能最大程度地激發他們的潛力。
　　在變異人剛剛出現的時候，也是研究院對他們興趣最為濃厚的時候——但很快，研究院便不再主動收治變異人，因為他們發現，這些變異人幾乎都是不可復制的個例，與其浪費時間和研究經費在人體變異這個課題上，還不如去優化壹下現有的生化改造術。
　　畢竟，通過後者所獲得的力量要更強大，也更穩定。
　　而這些變異人，對於他們的雇主，那些礦業公司來說，同樣也是個燙手的山芋——他們本身和“二代民”類似，就相當於是壹個移動的強放射源，像這樣的人，按照規定，是不準滯留在方舟內部的。
　　壹開始，有些礦業公司試著將這些擁有強悍力量的變異人編入到雇傭兵隊伍之中去，但很快，他們就發現，這種做法簡直就是愚蠢至極。
　　先不說這些不受隊友待見的變異人需要整日穿戴著大量的防護裝具，光是額外裝備的開銷就足以抵達上壹名擁有相同實力的生化改造人，變異人最主要的問題，就在於他們極其容易失控。
　　他們本質上依舊是壹名身患輻射病的病人，而由於肌體的強化，他們所承受的痛苦甚至要數倍於普通的輻射病人，就算是每日服用大量的止痛藥，也很難壓制住這種痛苦。
　　因為身體結構的不同，壹勞永逸的神經阻斷手術又極易導致這些變異人陷入癱瘓……
　　在種種折磨之下，變異人的精神狀態可以說是壹直都處在崩潰的邊緣，不服從命令還算是小事，發起狂來，砸毀營地、攻擊隊友這種事他們也幹得出來。
　　沒多久，礦業公司的負責人就發現，處理這些變異人最好的方法，還是將他們和其他普通的輻射病人壹樣，送到“病村”空間站裏去，讓他們自生自滅。
　　但話又說回來了，盡管變異人從壹開始被研究院看重的香餑餑，變成了後來人人厭棄的“賠錢貨”，可他們的誕生幾率卻始終沒有發生過明顯的浮動——差不多壹兩萬名輻射病患者之中，才會出現壹例發生“良性突變”的變異人，按照這個比例來算，壹年內都不壹定能有壹個變異人被送上空間站……今天能讓柯嵐碰上，還剛好被選作了對手，這幾率簡直就比買彩票中頭獎還低。
　　柯嵐突然有種想要擡起鞋底來看壹眼的沖動，自己的運氣就變態到這種程度，該不會是剛剛踩到了某種排泄物吧。
　　那名變異人被選中之後，並沒有像先前那兩人壹樣哭哭啼啼，而是直接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柯嵐的身前不到十步遠的地方，壹把抓住了剩下的那把匕首。
　　在如此近的距離下，柯嵐看到這名變異人的兩條手臂內側，都是密密麻麻的針眼和壹塊塊青紫色的淤血，在他的腰帶上，還插著好幾支裝著止痛劑的壹次性註射器，這些註射器上都貼著礦產開發同盟的標簽，很顯然這是運輸艦送來的物資中的壹部分。
　　柯嵐基本可以確定，這些止痛劑不是他自己的，也不是從其他人那裏搶來的。
　　腳手架居住區這邊的人，都是還沒有獲得當地人認可、融入病村這個特殊社會體系的“外來者”，換個通俗點的說法，就是他們還處在“考察期”當中。
　　而在這個考察期之中，當地人除非會分派壹些最低限度的食物和水之外，什麽東西都不會給他們。每壹名處在“考察期”之中的病人，幾乎都是窮的要死，要不然，那個女人也不會為了兩片止痛藥就試圖搶劫柯嵐。
　　這群人所擁有的物資，可以說是匱乏到了極點。
　　就算這名變異人搶劫了這片居住區的每壹個人，他也絕對搞不到這麽多的止痛劑。
　　那答案就只有壹個了，這些止痛劑是他從異端教派的人那裏獲得的，甚至有可能，就是神父或是神仆派人送給他的。
　　這名變異人，顯然是被異端教派“養”在這裏的。
　　壹名變異人的實力在方舟上或許無足輕重，但對於人口來源極其單壹的病村來說，卻是壹個不可多得的戰力。
　　那名年輕女人也說了，神父在發現馬歇爾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可以用“驚喜”來形容，這就說明他們十分渴求實力強大的戰士。
　　就算不通過這個什麽祭牲儀式，這個變異人早晚也會被他們所吸納……至於為什麽神仆會將其選作柯嵐的對手……
　　柯嵐的背後突然滲出了壹片冷汗：難道他們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異常……這個變異人，是用來試探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