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子亡父出5
死亡通知單 by 周浩暉
2018-9-25 18:41
三天之後,十壹月十日上午九點二十七分。
和大多數城市壹樣,省城殯儀館也位於偏僻的郊外。門前的馬路雖然修得寬闊平整,但即使在這樣的上午時分,也仍然見不到太多的人來車往。
市內也有公車會經過殯儀館,不過足足十五分鐘終於等來了壹輛。有四男三女從這輛公交車上走下來,他們的年齡穿戴各異,無壹例外的是每個人臉上都是壹副肅穆的表情。
這幾個人下了車之後便分散開向著殯儀館的入口處走去。看來他們都是來參加治喪活動的,但彼此間卻不同行。
殯儀館門外的路邊聚集著十幾家流動攤點,出售些鮮花、黃紙、蠟燭之類的祭奠用品。當那四男三女經過的時候,攤主們便都不失時機地叫賣起來。
“先生,買壹束鮮花帶進去吧?”
“大紙,大紙便宜啦。”
或許是做好準備而來,或許是沒有心情停留,這些過客們大多對身旁的叫賣聲充耳不聞。他們步履匆匆,連頭也不吝回轉壹下。
但也有壹個人與眾不同。人叢中壹個身形消瘦的老者停下了腳步,他須發斑白,看起來已近古稀年紀,在往這群小販們身上掃視了壹圈之後,他又邁步向著其中的壹個男性攤主走去。
那攤主三十多歲,身材矮小,衣裝粗俗,油乎乎的頭發淩亂地貼在腦門上,像是有半個月都沒洗過似的。見到有“顧客”上門,他連忙賠著笑臉招呼道:“大爺,需要點什麽?”
老者卻對他攤點上的貨物看也不看,只是沈著聲音問了句:“妳們隊長呢?”
攤主楞了楞,然後他看看身邊的同行們,反問那老者道:“什麽隊長?我們做小買賣的,哪裏有什麽隊長?”
老者略略地搖了搖頭:“別在我面前裝了。妳,還有前面跟我壹起下車的穿綠夾克的小夥子,妳們都是刑警隊的。”
攤主的眼神閃爍了壹下,他勉強擠出些笑容:“妳說什麽呢?搞錯了吧?”
老者輕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忽然間他擡起右手,向著攤主耳鬢間又長又亂的發際抓了過去。那攤主連忙縮著脖子躲避,但老者的動作迅捷無比,前者只覺得眼前壹花,同時有壹陣微風從自己的臉頰旁輕掠而過。待到回過神的時候,只見老者的手已經縮了回去,而他手心中卻多了壹個小巧玲瓏的無線耳麥。
攤主壹臉尷尬的表情,咧著大嘴卻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
“叫妳們隊長來見我。”老者把耳麥扔到攤面上,然後便甩手自行離去了。只留下攤主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獨自承受著周圍“同行”們投過來的詫異的目光。
老者走進了殯儀館的大門,徑直向著西邊的靈堂方向而去。到了靈堂入口處,卻見有幾個工作人員正在前後忙碌著什麽。老者略停下腳步,目光很快停留在其中壹個青年男子身上。那男子同樣也是警方安插的便衣,他的視線和老者對了壹下,立刻便產生壹種莫名的慌亂感覺,於是連忙轉身避了開去。
老者又舉目往靈堂內掃視了壹圈,這才邁步走了進去。靈堂的正中位置擺放著壹具水晶棺柩,壹個年過花甲的老婦人正站在棺柩旁邊,默默垂淚。老者走上前,右手輕輕地搭在棺柩上,低下頭看向靜躺在裏面的死者。
老婦人此刻感覺到有人到來,當她轉頭看到那老者時,臉上的悲痛便轉化成詫異和怨恨的神色。
“妳終於來了。”她啞著嗓子說道,“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妳了。”
老者的手在棺柩上慢慢地拂動著,像是要隔著那水晶棺蓋撫摸死者的臉龐壹樣。良久之後,他幽然長嘆了壹聲:“我的兒子……我當然要來看看他的……”
“妳不要在這裏假慈悲了。”老婦人怨氣未散,“妳什麽時候關心過他?妳如果是個稱職的父親,兒子又怎麽會死這麽早,要讓白發人送黑發人?”
婦人壹邊說壹邊用手絹擦拭著眼角,似乎難以控制住心中的悲恨情緒。
老者露出黯然的苦笑:“妳以為兒子是剛剛才離開的?二十多年前,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他的心就已經躺在這裏了。”
“妳是在怪我嗎?妳還要把責任推到我的身上?”婦人越發激動起來。
老者輕嘆壹口氣,他微微仰起頭,同時又閉上眼睛,似乎有許多的話卻又實在難以說出口。
婦人也不再理他,垂頭看著棺柩內的死者,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後她的悲痛似乎到達了某個極點,於是便用雙臂抱著棺柩,放聲地慟哭起來。
老者的眼角也微微有些濕潤,但淚珠並未滑下。忽然間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麽,猛地轉過身來看向靈堂入口的方向。
卻見壹男壹女兩人正站在門口,想進卻又不進,有些猶豫不定的樣子。
老者的眼睛瞇了瞇,他直盯著門口的中年男子,雖然沒有說話,但目光中已經傳遞出很多的東西。
那男子便也不再遲疑,他邁著大步向靈堂裏走來。另壹個年輕的女子則緊緊跟在了他的身後。
老者默默地等那中年男子走到近前,這才開口問道:“這裏的人都是妳安排的嗎?”
“是的。我是新任的刑警隊長羅飛。”中年男子頓了頓,又補充說道,“我布置那些人,對您並沒有惡意,我只是想保護您的安全。”
“羅飛?”老者的目光壹凜,似乎想到了些什麽。然後他又垂首看向棺柩中的死者,黯然問道,“那麽是妳找到了他?”
羅飛回答說:“不光是我,還有另外壹個人。”
老者擡起頭“哦”了壹聲。
“Eumenides,那個連環殺手。最近您應該也聽說過有關他的傳聞吧?”
老者皺起眉頭:“袁誌邦?新聞中說他已經死了。”
“袁誌邦的確死了,可是Eumenides還在。早在十多年前袁誌邦就給自己選定了壹個接班人。”羅飛壹邊解釋壹邊觀察著老者的表情,到目前為止,他還不清楚對方對於兩代Eumenides的事情到底了解多少。
“接班人……”老者先是壹楞,然後又輕輕地搖著頭,“以他的性格倒也不奇怪。畢竟是他想做的事情,只要他還活著,那不管用什麽方式,也壹定要做下去。”
“那您知道他選定的接班者會是什麽人嗎?”羅飛試探著問道。
老者看著羅飛的眼睛,似乎想從對方那裏反捕到壹些信息。漸漸地,他臉上的神色變得越來越凝重。
“我知道了……”他幽幽地說道,“不過也只是剛剛知道而已。”
羅飛相信對方的說辭:老人是剛剛根據自己的神態,並綜合其他信息後推斷出了Eumenides接班人的身份,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困難的工作。
而老者此刻又喟然嘆了壹聲:“那麽他正在追查生父被射殺的真相吧?所以妳們才會找到我的兒子——嘿,有哪個父親能在兒子死了之後,還不過來見上最後壹面呢?”
羅飛默認了老者的說法。事實上,在丁震自殺之後,正是他安排各路媒體廣泛登報“大學教授離奇死亡”的事件報道。而他的目的也和Eumenides壹樣:要通過這樣的方式引出消失已久的丁科。
現在這個目的已經實現,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老者正是傳說中無所不能的警界神話丁科。羅飛相信他壹定掌握著十八年前“壹·三零”案件的真相,而這個真相或許就是摧毀Eumenides血腥信仰的最有效的武器。
不過有件事情羅飛覺得有必要說明壹下:“我們找到丁震的時候,實際上已經晚了。Eumenides搶先壹步通過網絡對丁震進行了威脅,這才是您兒子自殺的真正原因。”
“妳不用解釋這些。我不會把他的死遷怒於其他任何人,因為要追究最根本的責任,原本就在我自己身上……”說到這裏,丁科再次閉起了眼睛,同時把雙手都按在了棺柩上。
羅飛看看身旁的慕劍雲,兩人都覺得有些尷尬。在猶豫了片刻之後,他帶著歉意說道:“本來我今天是不想打擾您的……只是那些便衣又不得不安排,因為那個殺手比我們更加急迫地想找到您,我們必須要保證您的安全。”
“我自己留意就好了。多了幾個便衣,能有多大的意義?”丁科淡淡地說道,語氣中透露出來的卻是十足的自信和霸氣,“今天是我們父子分別的日子,我實在不想被其他事情打擾。”
羅飛“嗯”了壹聲,卻沒有給出明確的回復。
壹旁的慕劍雲知道羅飛的心思:壹方面他相信丁科的能力,同時出於尊重,也希望給對方留出隱私的空間;但另壹方面對於Eumenides這樣的對手,無論怎樣謹慎和小心又都是不為過的。如果撤掉所有的便衣,萬壹丁科在Eumenides手中出了意外,那警方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不如這樣吧。”在沈默了片刻之後,慕劍雲提出了壹個折中的方案,“我們只留下壹個人對您進行保護,其他的人全都撤到外圍。而留下來的這個人您是很熟悉的,應該不會影響到您的情緒。”
“黃傑遠嗎?”丁科很快便猜到了壹個名字。
慕劍雲點點頭,而羅飛則向她投來贊許的目光。黃傑遠曾給丁科當了多年的助手,在警隊中這樣的關系甚至不亞於父子兄弟間的親情。而黃傑遠作為前任的刑警隊長,各方面的能力都不容小覷,讓他陪在丁科身邊可算最保險且又極具人情味的安排。
果然,這次丁科沒有再拒絕。
“好吧。”他點著頭說道,似乎為了回應對方的貼心安排,他隨後又補充了壹句,“等我把兒子送走之後,我會告訴妳們想知道的那些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