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蟄伏之變

　　曲紅綃站在院子裏面，望著天上的月亮。
　　現在已經是月落當空了，早就過了她該離開的時間了，但是她仍舊站在這裏，久久沒有動過。
　　她換了身衣服，是秦三月唯壹兩套衣服之壹。秦三月雖然年齡不大，但是身子高挑清瘦，曲紅綃穿她的衣服也不顯得違和。
　　大概也只有曲紅綃這樣的修仙之人穿著這衣服，才能真正地體會到這衣服的不同之處。穿上這身衣服後，不論是修煉還是推演神通都快了不少，而且有明心的效果，不用擔心走火入魔。
　　她問過之後才知道，這套衣服是先生做的。
　　曲紅綃現在有很多東西都明白了，諸如為何自己的明鏡之心那麽不堪壹擊，為何先前修為早就到了元嬰巔峰，卻遲遲不見分神，為何駝鈴山的師父壹直都說自己少了壹點實在感……
　　她明白了很多，在那木屋裏的五天時間裏。僅僅只是讀壹本隨手就可以買到的兩文錢壹本的《清風》。
　　同時她又有很多的都不明白，不明白自己讀書的地方到底是哪裏，與這邊對比起來才發現那木屋裏居然處處都是道韻。她還不明白自己在看了那最後壹頁意識潰散後到底發生了什麽，能夠讓她在那黑暗虛無之中感受到自我。
　　先前在那黑暗虛無之中，她最先看到壹點微光，所以有了“我看故我在”，然後聽到了壹聲“人間諸多事，有萬萬千千，何有妳在”，所以有了“我聽故我在”，然後她開始回答這個問題，有了“我言故我在”，之後她發現自己被壹道清風吹動，可以活動身體，就有了“我身動故我在”，再之後，她恍然明悟了先生為什麽問出這樣壹個問，便有了“我心動故我在”。
　　所有的恍然大悟，全都匯成最後壹句話，“我思故我在”。
　　當她再次意識到自己存在時，已經重新站在這梨樹之下了，手裏拿著壹本《清風》和壹根梨樹枝丫。跟她那天從這邊兒消失的位置壹模壹樣。
　　只是片刻，她便知道自己身體的封印解了，修為也已經恢復了巔峰，神魂紫府更是開了壹條縫隙，隨時隨地都可以邁入分神期。
　　不過，比起這些，更讓她驚異的是，她發現丹田裏，金丹之上開了壹朵細小的金色蓮花，元嬰手中沈睡著壹只渾身散發金色火焰的鳥。
　　那只金色的鳥她知道是什麽，原本是藏匿在心田的，自她生下便有了，是她從未向他人說起的秘密。心有靈犀。只是現在脫離了心田，在丹田沈睡了，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但她覺得不會是壞事。
　　身為東土三大聖地之壹的駝鈴山人間行者，她很清楚金丹開蓮花意味著什麽，這是聖人資質。若是在以前，她定會露出欣喜之色，但是經過了木屋五天的洗禮後，她看待事物有了很大的改變，已經無限接近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
　　相比之下，更加讓她驚異的是，自己不過讀了五天書，便成就了聖人資質。而這壹切，起源於那位始終把微笑掛在嘴邊的先生。
　　她看著梨樹許久，也不見先生在哪裏。
　　就這樣等著。
　　半晌之後，壹聲開門聲響起。
　　曲紅綃轉頭看去。
　　葉撫站在門口，頭發濕漉漉的，他笑著說，“回來啦。”
　　曲紅綃點點頭。
　　五天之後再相見，平平淡淡，就只是壹句“回來啦”，出乎意料，合乎情理。
　　葉撫用手裏的毛巾擦了擦頭，走了前去，“剛才在洗澡，讓妳久等了。”
　　“學生等先生是應該的。”曲紅綃輕聲回答。她正想開口向葉撫匯報成果。
　　葉撫揮手打斷了她，“沒什麽好說的，回來了就好了。”
　　曲紅綃不知道說什麽，吐出壹口氣，輕聲說：“謝謝先生點撥。”
　　“我終其到底，不過壹個引路人，能否做到全在妳。”
　　“先生，我有很多不明白。”曲紅綃語氣略微急促，認真地看著葉撫。
　　葉撫坐在石凳子上，笑著說：“妳問吧。”
　　曲紅綃看著葉撫，想要開口，卻不知道從何問起來。壹旦細細地思考，她才發現，關於先生，自己居然有那麽多的不明白。
　　同時她又在心裏反問自己，弄明白這些事情真的很有必要嗎？
　　良久之後，她給了自己否定的回答。
　　但是話已經說出來了，總不能又什麽都不問吧。曲紅綃壹時間陷入僵局，想要不被先生認為是胡鬧，又不知道問什麽，憋了半天，才幽幽吐出幾個字來，“我想知道先生為何壹直留短發。”
　　說出這句話後，曲紅綃自己都楞住了。
　　至於葉撫，臉上更是壹片錯愕，他早已做好了準備為曲紅綃解惑，卻不想問出這麽個問題。
　　他擡頭望天，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還有些濕的頭發說：“大概是洗頭很簡單吧。”
　　……
　　錯落在星空之中的群星閃爍，交相輝映。
　　黑石城上面的星空，幾顆平日裏幾乎見不到的星星今晚卻格外明亮。
　　城門之上。
　　須發皆白的少年坐在城墻上，兩只腿落空搖晃著，望著天上的星星。他身後是身材高大的女子。
　　“星相已現，明日大幕便要開啟了。”
　　“這壹次有什麽特殊的嗎？”女子問。
　　“五天前我觀星，發現有壹顆格外耀眼的命星忽然黯淡了，與之相隨的是壹顆略次壹些的命星直接消失了。”
　　“應該是兩個砍樹人相遇了，壹方死，壹方重傷。”女子回答。
　　少年點點頭，“我想也是這樣的，但是剛才我發現那顆黯淡的命星直接消失了。”
　　“或許沒有撐得過重傷吧。”
　　少年遲疑著，沒有第壹時間回答，過了壹會他才說，“按道理來說是這樣，但是我念想那命星時，總有壹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女子想了想說：“應該是妳們同為砍樹人，命格裏的公通之處造成的吧。”
　　“我也希望只是這樣。”他說，同時又在心裏面添了壹句，“而不是氣運被爭奪了的悵然若失。”
　　是夜。
　　黑石城蠢蠢欲動。
　　蟄伏在各個角落裏的氣息開始壹點壹點向四周散發，相互之間，去試探，去觸碰。
　　在三味書屋曲徑之外那條胡同的盡頭，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梧桐枯樹在星光之下探出幾朵新綠。
　　城東壹座被乞丐占據的破舊老廟裏，神像緩緩睜開眼睛。
　　壹只蚱蜢趴在婦人晾曬的被褥之間，目光銳利而兇狠。
　　李員外前幾天剛挖的小池塘中間，散發著微光，幾只觀賞金魚在那裏遊蕩。
　　胡至福的悅來客棧門口，兩座石獅子改躺而立，氣勢磅礴。
　　徐大人家中堂屋那擺在正中的玉貔貅慢慢變紅。
　　說書先生枕旁的梨木散發瑩瑩白光。
　　布衣坊裏，被堆在角落用來遮灰塵的青灰色布匹抖了抖，將壹身的灰塵抖落。
　　周若生周公子蜷縮在被窩裏，他胸膛上的玉佩閃爍光芒。
　　……
　　城中的諸多事物都在悄無聲息地發生改變。
　　就在這萬物皆變的情況下，黑石城青石板大道底下，壹株古樹還在沈睡。
　　黑衣青年化身成鴉，繞著黑石城飛了壹圈又壹圈。
　　黑貓舔舐著自己的爪子，明亮的眼睛透著星辰。
　　曲紅綃站在門口，清風縈繞在她身周，撩動青絲。
　　眉心壹點朱砂的俊秀少年隨手捏死鞋子上的壹只金龜子，然後笑著說：“妳還配不上我。”
　　胡小妹壹腳蹬掉被子，四仰八叉地睡著。她眉間多了壹道怪異的符文。
　　三味書屋裏。壹根翠竹剛剛在院子角落裏冒出頭，便被壹朵梨花壓回土裏面。隱隱約約的威勢從梨樹身周散發出來。它似乎在宣示，這三味書屋裏只許它壹株靈物存在。
　　秦三月半夜做了噩夢驚醒過來，連忙看了壹下藏在石板底下的錢有沒有少，沒少壹分她才重新安睡。
　　遠在黑石城四方各地，無數飛劍、靈獸、飛舟急速趕來。磅礴恐怖的氣息爭相匯聚，勢必要爭奪黑石城中的先機。他們知道，這黑石城裏誕生了新聖。
　　睡夢中的葉撫，還在細細品味著電影《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