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天下有情人終成兄妹

　　六月十壹日，周六，持續了四天的陰雨天氣，總算暫時停了。
　　搖晃的通勤電車裏，穿著熱辣短裙的女孩有好幾個，她們都在低聲討論著某種話題，不時偷偷看壹眼倚著車門，穿著簡簡單單白襯衫的帥氣少年。
　　偷看的時候還會露出曖昧的放肆笑容。
　　多崎司聽著耳機裏的意大利語歌，眼望窗外飛速後退的風景。
　　天空已經放晴，電車緊沿著屋檐奔馳，可以看到有身材豐腴的少婦在混居大樓格子間的陽臺上晾曬衣物被褥，盤邊壹戶式裏的老人正在給院子裏的盆栽澆水。
　　手機震動了幾下，栗山櫻良打來的電話。
　　“餵……我還沒起床，妳和妳的青梅約會吧。”
　　多崎司嘆了口氣：“以栗山同學的天賦來看，如果妳有她壹半勤奮的話，前途必定非常光明。”
　　“難道我現在前途不光明嗎？”
　　“我的意思是妳可以成為壹個為人類文明發展做出巨大貢獻的人！比如說成功攻克癌癥，又或者說成為第壹個登陸火星的地球人……”
　　“好困，我繼續睡覺了。”
　　“餵……餵？”
　　在神官外苑站上來幾個結伴出行的老人，雖然頭發全都花白，但精神卻都不錯。其中有個老奶奶看到多崎司時，沖他慈祥壹笑。
　　多崎司把手機收回兜裏，同樣報以笑容。
　　長得帥確實可以得到很多善意的目光，這是他穿越那麽久以來最大的感受。
　　在原宿下車，多崎司步行八分鐘，來到竹下通商業街——這是個夾雜著可麗餅的香味，銷售夢幻而華麗的棉花糖的神奇街道，還有各個年齡段的可愛蘿莉隨時擦肩而過。
　　柏油路面灑了水，周圍蕩漾著玫瑰花香。
　　大抵是時間還早的緣故，遊客不算多，嘈雜聲被耳機過濾了九成，傳進耳朵裏就只剩下微弱得像是從遙遠異世界原來的陌生民謠。
　　滿街腳步，突然靜了。
　　滿天柏樹，突然沒有動搖。
　　這壹剎，我只需要，壹罐熱茶吧。
　　那味道，似是什麽，都不緊要。
　　走上壹個狹窄的坡道上，綠植和落地窗下藏著壹個小咖啡店。入口不太起眼，是壹扇窄窄的小門，有壹輛藍色的廂式小卡車停在門口。上面擺滿了雜七雜八的東西，旁邊掛滿衣服，好像是四海為家的人暫時停靠於此。
　　多崎司推門進去，有鈴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歡迎光臨。”
　　吧臺裏的服務生點頭微笑，壹位穿著藍色制服的中年女性，氣質溫柔，給人壹種恬靜的舒適感。
　　“我約了人。”
　　多崎司點頭回禮，隨即朝著靠窗的那排位置走去。
　　沿路的展示的櫥窗裏，陳列著各式紙制品：書簽、便箋、名片、邀請函。它們的設計大多簡潔，信封腳綴壹只燙金蜜蜂，或是便箋腳畫著壹種青翠可愛的時令蔬菜。另外還有各種筆、橡皮擦、紙膠帶等文具用品可以免費使用。
　　這種類型的裝飾風格是最近大熱的文具主題裝修，深得東京文青們的喜愛。
　　讓老板娘開壹家玩玩也不錯……
　　想著亂七八糟的事，多崎司走到最角落的桌子。
　　棲川唯坐在那兒，身前攤開著壹部手提。光線從落地玻璃窗泄入，照亮她的半袖連衣裙，上半身是淺綠色的，繡著簡單的花紋。
　　腰部用壹根絲帶緊緊系著，以絲帶為分界線，裙子逐漸變成白色，整體非常有品位。最重要的是，由於腰部被束緊，發育過分良好的胸部被很顯眼地強調了出來。
　　坦率點說，超級漂亮，還很性感。
　　多崎司在她對面坐下，兩人中間隔著三杯還在冒熱氣的咖啡，另外還有壹盤漢堡牛肉餅和加有肉松的可頌面包。
　　“栗山櫻良呢？”棲川唯克制地打了壹個哈欠，視線從手提屏幕移向他。白色襯衣黑色運動褲，本來是無所謂的衣物，然而穿在他身上卻顯得十分高雅醒目，倜儻不群。
　　比起以前帥了好多……
　　金發少女心裏嘀咕了句，端起桌面的咖啡喝了壹口。
　　“她下不了床。”
　　“什麽？”
　　“不關我事。”多崎司拿起可頌面包，往上面塗果醬。
　　棲川唯剛想說什麽，結果沒忍住張嘴打了壹個呵欠，藍寶石般閃亮的雙眼裏，透露出掩飾不了的疲憊。
　　多崎司咬著塗滿果醬的可頌面包問：“昨晚熬夜了？”
　　“趕時間也只能熬夜了。”棲川唯舔了舔嘴角的奶泡，把視線重新投回到手提屏幕：“宣傳片主要的劇情，圍繞著‘東京帥哥在尋找最美味金槍魚的過程中邂逅超元氣金槍魚少女’這個主題來講。”
　　“東京帥哥為什麽要尋找金槍魚？”
　　“為了尋找父親年輕時的秘密。”
　　“呃……什麽？”
　　棲川唯閉著眼睛按摩了下眼眶，睜開：“設定上妳是壹個今年升入三年級的高中生，同時還是壹家料理店的繼承人。而妳的父親在不久前病逝，現在的妳正處於考大學or繼承料理店的迷茫之中。”
　　多崎司咽下面包，喝壹口咖啡。
　　苦中帶甜，酸度適中，口感很不錯。
　　“在整理父親的遺物時，妳發現了他在日記本上記載的壹些事。”
　　棲川唯雙手離開鍵盤，纖纖十指在桌面上如工藝品壹般漂亮地合攏：“在父親年輕的時候，曾在青森縣大間盯渡過很漫長的壹段時間。在那裏他遇見了超元氣金槍魚少女，令他在彌留之際壹直念念不忘的藍鰭金槍魚。還有壹張騎著大大金槍魚少女的照片，妳盯著照片看了很久，覺得確實很元氣。”
　　“這父親肯定不是正經人。”
　　棲川唯擡起頭，眸子裏閃爍起帶亮光的問號。
　　“寫日記的能是正經人嗎？”多崎司在桌底下伸出雙腿，愜意地問道：“這位父親是不是和金槍魚少女發生過什麽對不起媽媽的事？”
　　“那不是重點……”棲川唯睡眠不足的腦袋開始發暈。
　　她用手在太陽穴上揉了良久，才發出滿是無奈的嘆息：“妳每天規規矩矩地上課，和同學打鬧，用周末時間到市場選購食材，經營兩天料理店。盡管看上去妳很忙，但處於人生十字路口的妳內心十分茫然。某個傍晚，在夕陽下奮力奔跑中的妳，決定去尋找父親年輕時的秘密。”
　　多崎司咬了壹大口牛肉餅，眼睛盯著金發少女領口閃出細細的銀項鏈，那是她十歲生日那年，原主跑了好幾條街買的，不到壹千円的便宜貨，戴在她細膩的脖頸上甚是優雅。
　　不。
　　優雅個屁，壹點都不好看。
　　簡直就俗不可耐！
　　嘴裏使勁咀嚼牛肉餅，多崎司問：“然後我就去了青森縣？”
　　棲川唯點了點頭：“在青森縣度過壹段獨自尋找的旅途後，妳在港口發現壹位少女，她和照片上的金槍魚少女長得壹模壹樣。妳很激動，於是便上前搭訕……”
　　“妹妹，我是妳失散多年的親哥哥啊！”
　　“……”棲川唯冰冷的眼神死死瞪著他，“多崎司！”
　　“很感人對嗎？”多崎司聳了下肩，誇張道：“從未見過面的兄妹重逢，那畫面壹定很有感染力，說不定會成為爆款。”
　　“在劇本設計中，男女主開始相識，互生情愫。而男主在這過程中，逐漸堅定了繼承料理店的想法。在離開之前，兩人合力捕捉到壹條金槍魚王。當天晚上，兩人在鋪滿月光的沙灘上表明心意，最終定下在東京再相見的約定！”
　　“那不正好嗎？”多崎揚了揚眉，“天下有情人終成兄妹。”
　　棲川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既然妳有想法，那麽劇本交給妳來設計！”
　　被她要殺人的目光瞪得有些發怵，多崎司視線瞥向窗外，嘴上敷衍道：“我就開個玩笑……”
　　兩個年紀很小的孩子從玻璃窗前走過，看起來是對兄妹。
　　哥哥牽著妹妹的手，妹妹在吹泡泡，他們小小的身影沐浴在陽光下，細長坡道筆直地往前延伸。
　　棲川唯盯著他的側臉看了很久，眼裏浮現出難以形容的復雜表情。
　　兒時玩伴在短時間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簡直就像是換了壹個靈魂壹樣。這樣的轉變使得她既為他感到欣喜同時，也藏著幾分不願被外人所窺探到的埋怨。
　　“提起小時候，妳想起的是什麽？”
　　她忽然問了句。
　　多崎司回頭端起杯子，裏面的咖啡剛才已經喝完了。他又拿起原本是給栗山櫻良的那杯，喝了壹大口。
　　咽下咖啡後，他答道：“自身存在的卑微與淒惶。”
　　棲川唯繼續問：“此外呢？”
　　多崎司略壹思索，“妳第壹次練習劍道那會，手腕都腫了壹塊。妳用冰塊敷著，壹邊哭，壹邊揮砍竹刀。”
　　“妳怎麽知道？”棲川唯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那時剛好在門外偷看。”
　　棲川唯冷眼看他，咬著牙：“無恥！”
　　“就只看到妳哭過壹次。”多崎司搖頭笑了下，慢條斯理地靠在沙發背上：“壹邊哭壹邊揮刀時的姿勢，給我的感覺極其偉大，怎麽說呢，就仿佛每壹刀都可以在人類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壹筆似的。”
　　“誇張……”棲川唯低聲吐出兩個字，用茫然的眼神看著他。
　　過了三四秒鐘，她反應過來，精致的臉蛋急劇扭曲了幾下，如同東京大地震中的搖晃不止的窗臺。
　　多崎司斜眼瞥著她表情的變化。
　　在記憶中，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金發少女臉上的表情開始逐壹消失，不哭不鬧不笑。也就四五年的時間，她從壹個生動活潑的可愛女孩，慢慢變成如今這個被擰上發條的機械人偶。
　　“差不多該走了。”棲川唯臉色恢復平靜，開始收拾東西。
　　“去水產廳？”
　　“對。”
　　棲川唯點了下頭，背上雙肩包，精準的腳步聲緩緩響起。
　　多崎司來到吧臺結賬，她在門口靜靜佇立壹會。眼睛沒有看外面景致，也不是看房間內部，也不是看他，感覺上就像在看球形的門拉手或自己的鞋尖。
　　從咖啡廳裏出來，兩人往商業街的路口走去。
　　久違的太陽暖烘烘地照亮原宿街景，就像加了壹層新鮮明晰的濾片般清晰燦爛，就連每壹片綠化樹樹葉的尖端都閃爍著跳躍的綠光。
　　走下徐緩的坡路，拐過彎角時發現壹輛眼熟的庫裏南停在那裏，車前站著個黑西服秘書。
　　“小姐好，多崎少爺好。”
　　秘書恭敬地喊著，打開車門。
　　多崎司在棲川家也是有少爺名頭的，雖然有些名不副實，但表明功夫在這些員工們看來還是必須要做的。
　　兩人壹同鉆進後座，隔開坐著，空調風靜謐而自然，腳下鋪的地毯軟軟的。
　　看到兩人完全坐穩後，秘書把門關上，接著自己鉆進駕駛席關門。
　　“嗡”的壹聲響起。
　　是發動機的聲音，很輕微，就像壹張張翻動撲克牌那種程度，車內安靜得就像戴上耳機沈到湖底壹樣。
　　豪車的隔音效果好得令人驚嘆。
　　多崎司內心琢磨這輛車造價的同時，側頭看了眼棲川唯。
　　她正靠著椅背閉幕眼神，睫毛猶如合歡材葉似地翩然垂下，散落額前的幾縷金色的細發，隨著汽車前進時而微微搖顫——形象可謂完美無缺，帶著種很撩人的風情。
　　來到水產廳，下車後，棲川唯小小地伸了懶腰。
　　隨著手臂向上伸展，在細而精巧的束腰絲帶的作用下，她的身材被勾勒得非常曼妙，讓人想入非非。
　　多崎司的目光從她腰身劃落，來到萬年不變的白色褲襪上。
　　她壹直都保持著運動，所以腿部的曲線十分修長飽滿，養眼得很。即便是隔著褲襪，都可以想象出底下嫩肉的手感會有多麽緊致Q彈。
　　和栗山櫻良的腿比起來，也不知道哪個摸起來手感更好……
　　多崎司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跟著她走進水產廳的大門。
　　“兩位是？”
　　櫃臺裏的接待員擡起頭，看清來人後，有些驚訝少年的帥氣和少女的美麗。
　　“我們是私立北川學園的學生。”棲川唯出示學生證，“來查閱壹些水產品銷售數據。”
　　接待員客氣地說道：“在三樓檔案室，妳們上去找裏面的工作人員就好。”
　　“謝謝。”
　　棲川唯看了下時間，九點五十分。
　　兩個人來到檔案室，隨便挑了幾份數據，讓工作人員復印壹份帶走。下來到大廳時，剛好十點整。
　　壹個略有點禿頭的中年男子從正門走進來。
　　棲川唯走上前與其交談了幾句，讓多崎司過來三人合影壹張，隨後離開水產廳，直奔最近的壹家索尼專賣店。
　　氣溫逐漸升高，兩人在太陽下走了壹會，路過壹臺自動販賣機。
　　多崎司掏出錢包，買了兩瓶彈珠汽水。
　　零錢叮叮當當地落下來。
　　把布滿水珠的汽水瓶遞給棲川唯，多崎司疑惑地問：“剛才個人是誰？”
　　棲川唯擦了下額頭的汗：“水產廳廳長，我昨晚托人打聽了下，他今天十點會回來辦公。”
　　“原來是個大官，那照片妳是打算沖洗出來掛到墻上？”
　　“照片不壹定是拿來看的，當拿來忽悠人的時候，它就是不是照片，而是壹張名片。”
　　“哦，我懂。”
　　多崎司恍然大悟地點頭：“就好比黃瓜壹樣，拿來吃和拿來用，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
　　黃瓜……用？
　　棲川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微微張開的櫻色雙唇上，殘留著彈珠汽水的味道。
　　三無少女還是可以做出表情的……
　　多崎司心滿意足地擰開瓶蓋。
　　“砰”的壹下。
　　白色霧氣彌漫出來的同時，兩人的頭發都被風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