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恩與威

　　朱珍壹夜疾馳，第二天就到了。
　　臨近汴州時，被遊騎攔下。
　　鐵騎軍十將李紹榮策馬上前，問道：“朱太尉？”
　　他客氣地說著朱珍的官職，但並沒有下馬，顯然沒有把朱珍當回事。
　　朱珍身邊的親兵對他怒目而視。
　　李紹榮還是穩穩地坐在馬上，動也不動。
　　周圍還有數十騎，大家都用看好戲的目光盯著朱珍壹行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最不怕的就是與人幹架。
　　“正是。”朱珍不動聲色，讓親兵遞過印信告身之類。
　　李紹榮仔細看了壹遍，交還了回去，道：“汴州方下，四野不寧，盤查得仔細，太尉見諒。”
　　說罷，壹揮手放他們過去了。
　　朱珍告辭離開，眼角仔細看了看這些騎兵。精明幹練，騎術高超，是非常高明的遊騎。
　　中原素來推崇沖陣騎兵，但遊騎也是不可或缺的，邵樹德的騎兵種類可真豐富。
　　靠近城門後，壹行人遠遠下馬。
　　城東有曹、宋兩座城門，分別通往曹州、宋州。朱珍從曹州來，自然從曹門進城了。
　　城門口已經換上了夏兵，看他們的裝束，應該不是正經軍士。
　　很多人沒有統壹規格的軍服，穿得五花八門，看著像土團鄉夫。但甲胄數量不少，又遠超壹般鄉勇。
　　這是民團裏的精銳？
　　朱珍想起了聽聞過的侍衛親軍，在漢地被稱為部曲，在草原被稱為奴部，其實都壹個意思，就是農奴。
　　私人部曲與門閥捆綁在壹起，奴部與酋長捆綁在壹起，邵樹德玩得可真夠花的。
　　聽聞當年攻襄鎮，揀選襄、房降兵入奴部，又選河南府降兵入奴部，再加上征服的草原部落民，這可真是步騎兩便，戰鬥方式多樣了。
　　朱珍特意多看了兩眼，結果被回瞪了，還有人過來檢查文告。
　　“晦氣！”他暗嘆了壹聲，讓人拿出東西來供檢查。
　　堂堂壹個檢校太尉，擁兵四萬，控制著曹州數十萬人口，居然被人像下等人壹樣對待。
　　但他忍下了。
　　親兵還有些桀驁，差點與侍衛親軍爭吵起來，大概是因為他們態度不好。其中壹人操著河南府口音，被朱珍親兵鄙視不已：大順二年被夏王俘虜的張全義舊部，如今也人模狗樣起來了，分外不能忍。
　　朱珍呵斥了壹聲，親兵們老實了。
　　不是他們認不清形勢，實在是跋扈慣了，壹時間很難改變做派。
　　“走吧。”檢查完之後，朱珍等人將馬匹交出，統壹寄養於羊馬墻內，其他人步行入城。
　　大街上的血跡、屍體早就清理幹凈了，壹點看不出大戰的模樣。
　　朱珍甚至懷疑，破城那夜諸軍到底有沒有力戰？
　　街道各處貼著安民告示，核心就是各安生業，夏王不翻舊賬，不會打擊報復，勿憂。
　　街道上的人也多了起來。商鋪全開，不知道是被逼開市還是真有生意做。
　　前往內城的途中遇到了壹波軍士。
　　他們沒帶武器，但看起來精悍過人，便是空手搏鬥，怕是也不會太差。
　　這是積年老武夫了！
　　朱珍饒有興致地停了下來，看這幾位老武夫在酒肆沽酒。
　　只見他們與店家爭吵了幾句，大概是嫌那酒摻水了。吵到激烈處，為首壹人舉起鬥大的拳頭，但久久沒有打下去。
　　店家也嚇了壹跳，立刻給他們換了壇沒摻水的酒。沽完後，武夫們扔了壹匹雜絹，滿意而去。
　　這匹雜絹大概值個三四百錢，應該有剩余。但武夫們大手大腳慣了，毫不在意，直接就走了。
　　沒錢？沒錢了就拼命拿賞錢，萬壹走了狗屎運，殺了賊官，說不定還能當上官人。武夫們沒成家之前，根本不考慮錢的事情。
　　進入內城之時又經受了壹番檢查，還是那批侍衛親軍。
　　這次要上繳武器了，其實十分不近情理，親兵們大怒。
　　“拿去！”朱珍親自解下佩刀，交給侍立於門前的慕容福。
　　親兵們見了，怏怏不樂，也交了出去。
　　邵樹德此時正在府中，聽到親兵報告後，微微點了點頭。
　　壹般而言，進府前才交武器，這就是壹個服從測試，也是壓妳氣焰的手段，雖說朱珍願意親自前來，已經沒啥氣焰可言了。
　　“不用避了，留下！”邵樹德壹把拉住張惠，讓她坐在自己旁邊。
　　張惠很聰明，很快猜到了用意，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
　　“參見夏王！”在經歷了壹番檢查後，朱珍在野利克成的引導下了進了中堂，親兵則盡數留於前院。
　　行完禮後，朱珍看了壹眼張惠，嘆了口氣，行禮道：“王妃安好？”
　　他省去了“梁”字，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中堂內站著二十余親兵，頂盔摜甲，手執利刃，都死死盯著朱珍。
　　“太尉安好。”張惠起身行了壹禮，然後又坐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稍稍遠離了邵樹德那麽壹絲絲，可見內心之中還有羞愧之感。
　　朱珍心中暗嘆，今天這關怕是不好過了。
　　從進城開始就是下馬威，現在梁王妃還坐在那裏，怕是早已成邵樹德禁臠。這個態度，明白無誤地表明了邵樹德的征服欲和掌控欲，他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早就聽聞太尉擅練兵。”邵樹德說道：“衙內、突將二軍，乃梁地精兵……”
　　說到這裏，邵樹德停頓了壹下，看了看朱珍臉色。
　　朱珍面無表情。
　　“何時將此二軍開來汴州啊？讓我也看看。”邵樹德問道。
　　“衙內、突將二軍乃大王手下敗將，何言勇耶？怕是入不得大王法眼。”朱珍道。
　　“何時送來？”邵樹德逼問道。
　　朱珍身上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他仿佛嗅到了壹絲死亡的味道。
　　“罪將這就下令二軍開拔至汴州。”朱珍別無選擇，只能暗暗咬牙道。
　　“捧聖、捧日二軍有兩萬人，委實多了壹些。”邵樹德說道：“君可自任捧聖軍指揮使，我另遣戴思遠、李仁罕為捧日軍正副指揮使。”
　　戴思遠降得比較早，這段時間觀察下來，發現他是純純的打工人，對朱全忠的忠心也就那樣，期間還多次向自己表忠心，這次就給他個機會。
　　李仁罕本為丁會舊將，這次讓他出任捧日軍副使。
　　對了，丁會剛剛收到大禮包：朱全忠的兩位小妾。
　　朱全忠有五十多位姬妾，邵樹德只看得上張惠、石氏、陳氏、李氏四人，其余都在慢慢賞出去，主要是給因為投降自己而家人慘遭屠戮的梁將，另外作戰勇猛的武人也有部分得到了賞賜。
　　朱全忠的女人，對參與圍攻汴州的諸部軍士來說，是最高等級的賞賜了。
　　很多人聽聞後，跌足懊悔，恨自己沖鋒的時候慢了壹點，沒能得到美姬。進而想辦法多方問詢，看有沒有人願意賣給他，花多少錢都願意。
　　同時暗暗發誓，下次壹定要沖得快壹點，有些東西可遇不可求，就得拿命才可能搏到。而朱全忠的姬妾，值得拿命來搏。
　　“大王，捧日軍開往何處？”朱珍麻木地問道。
　　“先調來汴州整訓。”邵樹德說道：“捧日、捧聖二軍，成軍尚短，不整訓如何上戰場？另者，近幾日廣勝、龍驤、神捷三軍會東進，與龍虎軍匯合。”
　　龍虎軍，其實就是劉知俊部，之前有萬把人，現在還有八千多。邵樹德下賜軍號“龍虎”，歸隸濮州行營。
　　廣勝三軍過去後，也是歸濮州行營指揮。
　　廣勝、龍驤、神捷、龍虎、捧聖總共五支雜牌軍，大概不到五萬人，以步兵為主，騎軍總共才千騎上下。
　　這些兵裏面，廣勝三軍的戰鬥力相對好壹些，畢竟軍官都是抽調的宣武衙軍老兵，其中不乏長直軍精銳。後來又有破夏軍、落雁都殘部編入，成軍時間較久，還打過壹些仗，可以用壹用。
　　龍虎軍的實力也馬馬虎虎。劉知俊常年在濮州雷澤，與鄆、兗二鎮兵馬交戰，戰鬥經驗豐富，劉知俊本事也不錯，戰鬥力可能比廣勝三軍還強壹些。
　　另外，濮州州縣兵及賀瑰所部軍士，壹共還有三千人上下。後來又把城內參與戰鬥的民壯也編入部伍，湊了五千人。
　　邵樹德賜軍號“天興”，邵倫、賀瑰分任正副軍使，隸於濮州行營。
　　這壹次，他是打算驅使這些雜牌部隊大舉東進了。打輸除內患，打贏除外患，怎麽著都不虧。鐵林、武威、飛龍三軍作為定海神針，壹方面督戰，壹方面充作關鍵時刻的勝負手、生力軍，壹舉擊敗賊軍。
　　“大王欲攻鄆州？”朱珍聽了邵樹德的話，問道。
　　“鄆、兗、青、徐四鎮，我必取之。”邵樹德說道。
　　“末將願為大王效力。”朱珍悄悄瞟了壹眼邵樹德，問道：“敢問何時出兵？”
　　“太尉之母尚居於城內，前些時日兵荒馬亂，夏王特遣天雄軍驍銳於門前值守，老夫人未受亂兵沖撞，然思念兒子得緊。”張惠突然說道：“太尉若有暇，不妨回家閑住幾日，也好解了老夫人的思念之苦。”
　　邵樹德贊許地看了張惠壹眼。
　　“是該回家看看了。”朱珍不敢遲疑，立刻笑著應道。
　　曹州四萬眾，就這麽被兵不血刃地解決了。
　　這是許州大戰的紅利，壹直延續至今。再往後，就得啃鄆、兗、青的硬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