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壹章：暗語。

　　黃沙漫漫，沙丘連綿。
　　壹座由數座沙丘合圍的谷地，塵沙間倏忽出現壹道玄衫負刀的人影。
　　其壹步踏出之後，神念猶如無形的水紋，剎那掃過整個這方天地。
　　察覺晴曦沒有追來，裴淩暗松口氣。
　　金烏那邊的事情，算是解決了。
　　現在的情況就是，丹曦前輩被卑劣的龍族所傷，被他所救，中間沒有人族什麽事……
　　想到這裏，裴淩心念微動，立時取出壹方墨玉印璽，印璽之中有堂皇氣息流轉。
　　這是人王終葵烈給他用於返回皇都的信物。
　　昨晚他與人王私下壹晤，對方為他解答了不少問題，又指點他遇見第四位仙尊，其後，終葵烈讓他見到“厭墟”仙尊之後，幫忙問壹下現在還有多少仙尊空位。
　　如今這個問題的答案，裴淩已經從“厭墟”仙尊那裏得到。
　　只不過……
　　“仙尊空位，只有兩個……”
　　“而且看‘厭墟’仙尊的意思，只怕另壹個空位，也已經有主……”
　　“人族現在，大戰在即。”
　　“但前面，卻沒路了……”
　　“我……要不要告訴人王？”
　　想到這裏，裴淩頓時眉頭緊皺。
　　壹陣猶豫之後，他反手將這枚墨玉印璽收了起來。
　　人王，可以晚些時候去見。
　　現在先去找“空朦”前輩……
　　決心定下，裴淩再次壹步踏出，玄衫獵獵，轉眼隱入黃沙，消失不見。
　　※※※
　　時間壹點壹滴流淌，日影漸漸西斜。
　　熾烈的熱浪，有了些微的消退。
　　散布在天地之間的赤金之色，悄然化作金紅。
　　雲篆懸浮半空，層層陣法庇護著壹方湖泊。
　　湖底有壹座五進大宅，宅邸正房，上首珊瑚鏤刻的寶座上，盤踞著壹頭雜色螭龍。
　　其軀殼化作人形，頭顱卻仍舊保持著螭龍的模樣，壹對龍目灼灼如電，正滿含威嚴的俯瞰著下方眾多水族。
　　“拜見主上！”整整齊齊的問候聲中，保留著魚蝦蟹鱔等特征的水族恭敬行禮，爾後，按照修為高低，挨個上前稟告庶務。
　　“稟主上，圈養在赤藻湖畔的人族，今年收成很不錯！”
　　“非但人口翻了壹番，且有百名童子，天生靈秀，能入甲級。”
　　“除此之外，服用靈藥後，修為晉入元嬰期的人族，亦增加了十七名。”
　　“這等上品血食，目前總計達到四百七十二名……”
　　“眼下夢魂草已然即將成熟，預計五十個日落之後，便可對這批上品血食進行催熟，令牠們達到最佳口感……”
　　壹名滿臉生著鱗片、長著魚目的水族稟告完畢，見上首的螭龍微微頷首，心頭暗松口氣，行了壹禮，退到壹旁。
　　接下來，則是壹名有著青蝦特征的水族，戰戰兢兢的出列稟告道：“主上恕罪！”
　　“圈養於赤霖山中的人族，被人族那些野生修士突襲，總計被偷走八千二百五十壹名人族，另有二百六十四名人族死於疫病……”
　　“屬下現在，正在全力調查！”
　　“請主上再給壹點時間，相信很快就能追蹤到那些野生人族的蹤跡，將他們壹網打盡……”
　　上首，螭龍聞言，面色微沈，淡淡睨了眼這名水族，壹言不發，只望向其後的水族。
　　站在青蝦特征水族身後的，是壹名半人半蛇的男性水族，其察覺到主上視線，立時越過同伴出列，非常恭敬的說道：“主上！屬下在赤桂河的下遊，發現了野生人族的活動痕跡。”
　　“那些野生人族，修為不低，氣息清新，其口感品質，絕對非常美妙！”
　　“還請主上賜予屬下幾名高手，屬下保證，壹定將牠們壹個不少的送到主上的廚下。”
　　這半人半蛇的男性水族話音未落，不遠處，壹名背負著厚厚蟹殼、雙手亦是壹對閃爍寒芒的蟹鉗的水族眉頭壹皺，同樣出列說道：“捕殺野生人族，可能違逆天綱。”
　　“還請主上莫要插手此事，只管交給此方世界的本族就行。”
　　“待他們成功捕殺之後，獻祭上來便是！”
　　寶座上，螭龍仔細的聽著眾多下屬的稟告，心情非常不好。
　　祂乃龍族分支血脈，雖然不如真龍後嗣，卻也算得上生而強大，在眾多龍嗣裏，祂算得上生性安靜，不喜惹是生非。
　　平生唯壹的愛好，不過是美食。
　　其中尤其嗜好食人。
　　人族不似飛禽走獸，其無厚實皮毛，無尖牙利爪，口感順滑，肉質柔嫩，而且還懂得自己想出各種各樣的烹調方法，讓祂吃得更加滿意。
　　這等美味佳肴，天生就應該列在《珍饈榜》上，長年出現在祂的膳桌之間！
　　卻不想，辛辛苦苦圈養了那麽久的凡人，竟然還被人族野生修士搶走了壹大批！
　　這些該死的人族！
　　既然生而孱弱，就應該老老實實當食材，而不是上躥下跳的搞事情！
　　以人族的先天之弱，就算刻苦修煉，成就也是有限。
　　與其在外餐風露宿的自苦，還不如老老實實接受祂的圈養，好歹也能過上壹些年好吃好喝的日子……
　　漫長歲月以來，多少人族都是這麽過的，為何現在這些野生人族，過不下去？
　　大逆不道的東西，該死！該殺！
　　還有所謂的天綱！
　　這些日子，單單是祂知道的種族，就有大量仙人暗地裏違逆天綱，謀取好處……
　　然而龍庭馭下嚴厲，根本不允許任何違逆天綱的舉動。
　　祂身為龍血後嗣，如今偶爾想吃個幾萬人，居然都如此費勁！
　　想到這裏，螭龍冷哼壹聲，周身龍息洶湧澎湃，無形的威壓，猶如重山轟然下落。
　　堂下眾多水族，立時感到頭皮發麻，毛骨悚然，恐懼從本能爆發而出。
　　撲通、撲通……
　　霎時間，所有水族，全部跪倒在地，五體投地，絲毫不敢吭聲！
　　這個時候，螭龍開口，語聲轟鳴如雷霆：“我族生而強大，縱橫諸天萬界。”
　　“縱然四大仙尊面前，我族亦有著相當的分量。”
　　“人族這些螻蟻，孱弱不堪，乖乖做食材便是！”
　　“修煉，也不過是為了提升食材的品質。”
　　“除此之外，牠們再無其他任何意義！”
　　“既然這些血食如此不懂事，那麽本座，便親自出手，好好教壹教牠們，如何服侍我族！”
　　下方眾多水族紛紛應道：“主上威武！”
　　“人族孱弱卑微，今日能得主上親自教誨，實在是牠們的三生之幸……”
　　“主上所言甚是！人族，自亙古以來，便是血食罷了……”
　　“區區血食，膽敢如此搗亂，該死！該殺！”
　　望著這壹幕，螭龍微微點頭，爾後倏然起身，冷然說道：“現在，本座便動身，去讓那些不知死活的人族，付出該有的代價！”
　　語罷，其周身五彩閃爍，轉眼間化作壹頭頎長螭龍，猶如長蛇，飛空而去，壹躍出了湖底，如利箭破空，直欲貫穿蒼穹。
　　湖泊粼粼，映照鱗片熠熠。
　　螭龍周身有風雲隱隱生出，猶如隨從，相伴而飛。
　　雲煙繚繞，罡風獵獵，壹時間有氣吞萬裏之勢。
　　然而，不等下方的水族跟上，熾烈無比的氣息，轟然而降！
　　整個湖面剎那間仿佛煮開了壹般，不斷冒起壹個個大大小小的氣泡，僅僅壹個剎那，白霧升騰，萬頃湖水，蒸發殆盡！
　　剛剛還煙波浩渺的湖泊，轉眼之際水位急劇下降，已然露出湖底府邸，快速幹涸。
　　大日真火似天河乍瀉，明亮無比的赤金光輝，照亮了整個這方秘境。
　　下壹刻……
　　噗嗤！
　　壹只如金如鐵的利爪，猛然自螭龍上空探出，壹下子洞穿了其軀殼！
　　赤金火焰迸濺如雨，巨大的金烏破開禁制，堂皇而現，其眸中真火熊熊，暴戾之意，幾如實質。
　　螭龍猛遭重創，剛剛還不可壹世的神情，立時轉為震驚，其軀殼扭動，立時開始拼命掙紮！片片龍鱗倒豎間，氣息毫無保留的爆發，嘗試脫身而去。
　　但在赤金利爪之下，其所有反抗，皆毫無效果。
　　唳！！！
　　金烏張喙，朝蒼穹發出壹聲高亢的鳴叫，下方眾多水族，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瞬間全被震暈了過去。
　　赤金眼眸之中，兇光四射，金烏雙翅翻飛間沖霄而去。
　　其爪中牢牢抓著螭龍，螭龍抽搐間龍血滴滴答答，猶如溪流潺湲，夾雜著其慘烈的叫聲：“嗷嗷嗷嗷嗷……放開本座……放開本座！！！”
　　金烏置若罔聞，利爪抓得更緊，幾乎將螭龍直接抓成兩截，赤金羽翅撲扇間，化作壹道金光，轉眼飛得無影無蹤。
　　整個過程兔起鶻落，瞬息巨變。
　　剛剛還水勢浩大、欣欣向榮的秘境，此刻湖水盡數消失不見，湖底淤泥寸寸皸裂，所有水族，全部現出原形、七竅流血，橫七豎八的躺在湖底府邸的地面上，昏迷不醒。
　　過了片刻，這些水族尚未清醒過來，卻有壹道道矯健身影，悄然而現。
　　這些身影皆布衣芒鞋，神色精悍，雖然裝束簡單，容貌各異，卻皆流露出完美之意。
　　望著面前眾多失去知覺的水族，壹名名布衣人族眼中皆流露出分明的笑意：“運氣不錯！”
　　“剛才跟蹤那只金烏，只是為了調查其動向，沒想到會遇見這種好事！”
　　“別廢話了，速速動手！”
　　“我族現在，非常缺少墮仙的血肉！”
　　話音未落，所有人族齊齊出手。
　　噗噗噗……
　　箭矢、長槍、利刃、刀劍、術法……無數攻擊，猶如狂風驟雨，紛紛落向那些還在昏迷中的水族。
　　壹邊倒的殺戮開始！
　　※※※
　　洪荒。
　　大日西斜，漸漸沒入地平。
　　天地間的酷熱，已然明顯開始消退。
　　黃沙滾滾，殘垣斷壁的痕跡微渺無比。
　　似是剛剛入夜的緣故，村落遺址之上，有稀薄霧氣，裊娜似薄紗，縈繞不去。
　　踏、踏、踏……
　　裴淩背負長刀，大步行走在遺址之中。
　　很快，他走出了薄霧，前方黃沙萬裏，蒼茫浩瀚，除此之外，空無壹物。
　　他立時停住腳步，回頭望向身後那紗幔般的霧氣。
　　其轉過身，繼續朝薄霧之中走去。
　　沒多久，裴淩再次從迷霧之中走了出來，卻是回到了壹開始進入迷霧的位置。
　　他又壹次停住，望著眼前無比熟悉的薄霧，神情頓時凝重起來。
　　對應著“空朦”前輩的棋子，就在這片薄霧之中！
　　只不過，他走入這片薄霧的時候，感知裏“空朦”前輩的棋子，壹直都在前方，但走著走著，壹踏出薄霧的範圍，“空朦”前輩的棋子，又出現在了後方！
　　這片薄霧之中，應該存在著什麽迷惑類型的大陣。
　　不！
　　不是大陣，而是仙陣！
　　因為他現在的神念，在薄霧之中，根本感知不到任何陣法的痕跡！
　　能夠避過他如今的感知，裏面布置的，只怕不僅僅是仙陣，還不是普通的仙陣！
　　想到這裏，裴淩眉頭皺了皺，很快便語聲平和的說道：“‘空朦’前輩、‘空朦’前輩……”
　　上次在皇都的時候，他已經得知，“應聲譎”已然伏誅。
　　眼下再通過呼喚尊名來隔空對話，已然沒有大礙。
　　然而，念說了數遍“空朦”的尊號，裴淩卻沒有等到絲毫回應。
　　他立時知道，這不是“空朦”故意不回應他，而是此地仙陣阻隔，斷絕內外，沒有了“應聲譎”，“空朦”根本就聽不到他的聲音！
　　裴淩頓時覺得有些麻煩。
　　這仙陣，他連感知都感知不到，根本沒辦法進去！
　　使用系統托管的話……萬壹仙陣之中，除了“空朦”前輩之外，還有別的人族女修……
　　就在裴淩凝神思索的時候，薄霧裏倏忽出現壹道魁梧身影。
　　其須發皆白，身披麻衣，神色深沈而冷漠，周身氣息完美無瑕，似毫無破綻。
　　眼見忽然有人從薄霧之中出來，裴淩立時回過神來，應該是仙陣之中的人族，察覺到了他！
　　裴淩轉過身，對著麻衣老者拱了拱手，正要開口，卻見對方目光緊緊盯著自己，語聲鏗鏘道：“討天之伐，何惜金甲！”
　　？？？
　　裴淩頓時壹怔，爾後迅速反應過來，這是壹句暗語！
　　此次進入洪荒之後，他便立刻遭遇龍女，與“空朦”前輩等人分開。
　　眼下雖然說已經遇到很多其他人族，但這地方，卻還是第壹次來，此地的暗語……卻是壹點不知！
　　見裴淩遲遲沒有回應，麻衣老者望著他的目光，壹點點冰冷了下去，薄霧之中，影影幢幢，也現出壹道道胖瘦高矮不壹的身影。
　　所有身影，皆氣息完美，殺意崔巍！
　　沒有任何溝通，眾多人族大乘步伐靈活如遊魚，霎時間將裴淩團團包圍！
　　見狀，裴淩眉頭壹皺，八個字的暗語，而且氣勢也對得上，他這邊倒確實有壹句……
　　先猜壹下！
　　那句話就算不對，也畢竟是出自九宗開派祖師之口，肯定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於是，裴淩當即朗聲說道：“頌吾真名，加官進爵！”
　　話音方落，麻衣老者與四周的八十壹劫大乘，全都齊齊壹怔！
　　下壹刻，無邊殺意，自眾多人族大乘體內轟然爆發！
　　眼見暗語不對，裴淩沒有絲毫遲疑，趕緊取出人王給的那枚墨玉印璽，迅速說道：“是人王終葵烈，派我來的！”
　　壹見那枚墨玉印璽，察覺到內中熟悉的光芒堂皇氣息，確實是人王信物，麻衣老者與眾多八十壹劫大乘，神色立時緩和下來。
　　麻衣老者越眾而出，對著裴淩行了壹禮，和和氣氣的說道：“驚擾道友了！”
　　“今日，有壹批八十壹劫的族人，要進入敝村，敝村肩負接應之責，自不敢怠慢。”
　　“只是方才看到道友在陣外反復徘徊，卻始終只有壹人，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故此出來試探……”
　　“冒犯之處，還請道友海涵！”
　　裴淩微微點頭，卻也沒有心思計較這些，當即說道：“同族之間，不必如此見外。”
　　“也是晚輩不請自來，有所打擾。”
　　“對了，晚輩此來，是為了找壹位名為‘空朦’的同族。”
　　麻衣老者立時說道：“‘空朦’？她已經接了護送任務。”
　　說到此處，其伸手肅客，說道，“道友，如今墮仙肆虐，此地不宜久留，還請進村詳談。”
　　護送任務？
　　裴淩微微有些疑惑，但很快便點了點頭，說道：“好！”
　　薄霧宛如水流翻卷盤旋，轉眼間，便沿著麻衣老者的手臂，分開壹條通道。
　　通道之中，有低矮屋舍參差如菜畦，顯現眾人面前。
　　裴淩沒有猶豫，立時壹步踏出，朝村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