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回去壹定讓死者好好反思

　　“嗯？”
　　聞聽這個聲音，燕仁的眼中頓時充滿了迷惑。因為他聽得清清楚楚，這分明是自己爹的聲音。
　　可是爹為什麽還沒進門就在訓斥自己？
　　是不是有哪裏不太對？
　　果然，下壹秒就有壹雙大腳踏進了房間的大門，壹位氣度威嚴的中年人帶著風聲走進來，壹副來勢洶洶的樣子，身後還有許多燕家家將跟隨。
　　正是燕仁的爹，掌管燕家二房的燕立南。
　　在燕陵城裏也算是真正的實權人物。
　　可是看這樣子似乎他還不是帶隊者，只是壹個開路的，被人群簇擁在最中央的，是壹位披著黑色大氅的女子。
　　這女子周身都掩蓋在大氅之下，面龐沈靜，居然看不出太多年紀。只是從那雙眼中能夠看出相當滄桑的意味，預示著她絕不年輕。周身還縈繞著濃而不烈的威壓，讓靠近的人能感受到無形的壓力。
　　燕仁似乎也認識這女子，壹見到她的容顏，立刻露出了極為敬畏的眼神，大聲叫道：“三奶奶？”
　　這被他叫作奶奶的女子站在門口，紋絲不動，也不應答，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
　　燕立南大踏步走上前來，到李楚跟前，笑道：“哎呀，這位就是李楚小友嗎？還不知犬子是做了什麽錯事冒犯了小友？還請放心，回去之後我壹定對他嚴厲管教。”
　　“爹……”燕仁弱弱地說道：“我沒惹這小道士。”
　　“把嘴給我閉上！”燕立南陡然暴怒，翻手壹巴掌。
　　啪——
　　這壹掌打得是如此之狠，以至於燕仁整個人橫著就飛了出去，撞塌了壹張桌子才落地，壹時就沒爬起來。
　　在場的人看的都是眼神壹抖。
　　“李楚小友理應與我平輩，妳得叫李叔叔，壹點禮數都不懂。”燕立南怒道。
　　他再看向李楚，就聽李楚淡淡說了句：“他確實沒惹我。”
　　“哎呀。”燕立南立刻笑著搓了搓手，“沒有就好，我就怕妳們鬧矛盾啊。那氣氛怎麽搞得如此緊張？回去我壹定讓燕仁反思壹下……”
　　笑的是那麽和藹。
　　宛如壹個慈祥的老父親。
　　燕仁還沒爬起來，但眼淚已經順著臉在流了。
　　內心甚至有了壹丟丟的不自信，這個對自己下手極黑、對李楚和顏悅色的中年人……到底是誰爹？
　　燕立南又左右看了看，然後回過頭，沖那女子說道：“好像是沒什麽事嘛，也沒什麽人受傷，也沒鬧出什麽大亂子。呵呵，還驚動了三姑姑妳，真是……”
　　“爹……”燕仁在那邊掙紮著爬起來，湊過來說道：“是沒人受傷，但是有人沒了……”
　　“誰？”燕立南眉頭壹皺，似乎極為不悅。
　　“就是四叔那個兒子……燕無歇。”燕仁拿手對著空氣比劃著，“剛才還站在這呢，那麽大壹個大活人，被那小道士……”
　　說到這，他感覺到親爹惡狠狠地瞪了自己壹眼。燕仁還以為是自己稱呼不對，忙又改口道：“被李叔叔壹劍就斬沒了……”
　　“妳給我把嘴閉上！”燕立南陡然又暴怒，反手再壹巴掌。
　　嘭——
　　這壹巴掌比剛才更狠，燕仁換了個方向又飛了出去，砸碎了另壹張桌子，直接見到了滿天星鬥。
　　“小李道長怎麽可能會當眾殺人？”燕立南頓喝道，接著目露兇光，環顧左右，“誰看到了？”
　　在場的燕家小輩都是旁系，歷來畏他如虎，旁的那些好姑娘們更加不敢出聲，被他看的壹個個全都瑟瑟發抖，哪有壹個敢做聲？
　　眾人都看出這燕立南是鐵了心要保小道士，自然誰也不會去觸這個黴頭。
　　“哼……”燕立南哼了口氣，正想放松的時候。
　　忽聽得李楚道了聲：“我確實殺了燕無歇。”
　　假如不是他的語氣真的相當平淡、坦然，充滿了理所應當。
　　燕立南很可能會把這理解成為挑釁。
　　仿佛是在說……我就殺了，妳能怎麽樣？打我啊？氣不氣？
　　“……”
　　燕立南沈默了壹下，之後再度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小李道長就算是殺人，也壹定是有原因的嘛……我回去壹定讓死者反思壹下……”
　　燕仁的眼淚順著紅腫的臉頰逆流成河……
　　“燕無歇拋妻棄女、罪該萬死，的確算不得殺錯。”那女子忽然開口道：“妳師傅在給我的信裏寫的很清楚。”
　　余七安當時確實有手書壹封，不過李楚他們沒看內容，就隨著信物壹起留下了。
　　看來師傅交托的人果然就是這女子。
　　其實早就能猜到了，誰還不知道余觀主的信只會寫給女人呢？
　　“哈哈，那就好，那就沒事了。”燕立南似乎是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看向壹旁的家將，“擡上這個逆子，我們走！”
　　壹大票上前將被自己爹親手打懵的燕仁擡起來，撤出了房間。
　　燕立南來到女子身邊，小聲道：“那三姑姑，我就先回去啦？”
　　“去吧。”女子瞥了他壹眼，道：“妳們二房的子弟需要嚴加管教了，燕家如何能傳到這般秉性的人手裏？”
　　“我當初看燕無歇那小子就不像是他爹親生的！”燕立南重重道，“他充其量就是個……臨時子弟。”
　　“三姑姑請放心……”
　　“我這就回去抓緊編排……不是，抓緊調查，勢必要將他逐出我燕家二房的門墻！”
　　燕立南就這樣戰戰兢兢地帶人離開了。
　　房間裏的其他人也覷機溜走。
　　壹時間，偌大的房間忽然只剩下李楚三人和那女子。
　　“多謝前輩主持道義。”李楚說道。
　　他自然不會覺得那燕立南真的那麽好說話，唯壹的解釋只有面前這個女子在幫忙。
　　“燕家枝系繁茂，全族上下已近萬人，難免會良莠不齊。不過像燕無歇這樣的，卻也只是個例。”女子這才第壹次露出微笑，“希望不要影響妳對燕家的印象。”
　　“不會。”李楚搖頭。
　　“替我向妳師傅問好。”女子又淡淡說了壹句這個，復又轉身離去。
　　連名字都沒有留下。
　　看得出來，也是相當清冷的壹個人。
　　看著女子淡然的背影，王龍七感慨地搖了搖頭，“余觀主牛逼這句話，我已經說得累了……”
　　“德雲觀的傳承……真是值得我用畢生學習啊。”杜蘭客也深有所感地嘆道。
　　……
　　德雲觀裏。
　　“阿嚏——”余七安猛地打了壹個噴嚏。
　　然後揉了揉鼻子，笑道：“壹想二罵三風寒……不知道是誰想我了……阿嚏——”
　　話還沒說完，又打了第二個噴嚏。
　　對面，李茂清面色鐵青地擦了擦臉。
　　他冷聲說道：“這不知是誰罵妳了。”
　　“呵呵，非也。”余七安搖頭壹笑，道：“是兩個人壹起想我了。”
　　“我此生兩世為人，也算是走南闖北，見慣了世面，但像余觀主臉皮這樣厚的人……也是著實第壹次見。”李茂清道。
　　“修道講究三大要訣，不外乎膽大、心細、臉皮厚。”余七安也不反駁，反而侃侃而談，“缺壹不可啊……”
　　李茂清不禁問道：“妳修的這個道……它正經嗎？”
　　“呵呵。”余七安笑而不語。
　　“其實我很好奇，小李道長找上門去找燕家人的麻煩，以燕家那般大族，自有威嚴法度。即使是他能強行殺人，也勢必會將事情鬧大。妳究竟是找了什麽熟人？能將這種事情擺平。”李茂清又問道。
　　“只是壹個燕家內部的熟人罷了。”余七安道：“想當年，江湖上的人都叫她燕三姑娘，如今江湖上的人都叫她燕三奶奶……”
　　“燕三奶奶！”李茂清驚訝了壹下，“那可是燕家族內最年輕的陸地神仙，如果不算那些生死存疑的老家夥，很可能是燕家唯壹的陸地神仙。余觀主……竟和她有交集？”
　　“年輕時候，略有相交。”
　　余七安簡單說道，“如今已多年不見了啊。”
　　“只是略有相交？”李茂清目光狐疑，“那她怎麽會幫妳處理自家人？”
　　“嗯……交情只是壹方面。”余七安笑道：“另壹方面，凡是正直之人，自然都會幫忙制裁那惡徒。還有……”
　　“我在給她的信裏也說明了……”
　　老道士捋了捋胡子，“我徒兒壹人，未必不能滅她燕家。”
　　這話壹出口，李茂清的手似乎也隨之抖了壹下，“余觀主可是在說笑？”
　　“國師大人住在我德雲觀的時日也不短了，我是不是說笑，妳覺得呢？”余七安老神在在。
　　李茂清沈默了壹下。
　　繼而擡起頭，“小李道長……究竟是怎麽回事？”
　　“國師問的是什麽？”余七安反問。
　　“他分明不是大能轉世，可僅此壹世……十八九年，就修煉到如此難以揣摩的境界。”李茂清的神情嚴肅起來，“這已經不是天賦所能解釋的了。”
　　“我不知道。”余七安搖頭。
　　李茂清卻好像並不信他，目光直視余七安：“小李道長……究竟是不是……”
　　他口中緩緩吐出兩個字：“仙緣。”
　　“哦？”余七安又壹笑，“國師大人也知道仙緣？”
　　“我雖沒有趕上那個時代，但也略有耳聞……當年因為仙緣壹事，江南出過不少亂子。”李茂清道：“還請余觀主如實相告。”
　　“實話實說就是……”老道士也不賣關子，非常直接地搖頭：“不是。”
　　“嗯？”李茂清似乎不信。
　　“我知道妳這些天壹直對李楚有懷疑，但是我可以非常明確地告訴妳，我徒弟就是好好的壹個人。”
　　老道士罕見的有些認真。
　　“而且是壹個高尚的人、壹個有道德的人、壹個純粹的人、壹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壹個有益於百姓的人……”
　　“是啊……”李茂清也笑了笑，“小李道長確實……”
　　“妳不用笑，我知道妳心裏想的是什麽。”余七安繼續道：“妳們這些朝堂上的人，見慣了齷齪，就什麽都容易往壞處想，自古以來也早有壹套不講情面的行事手法。但是我勸妳最好不要對我徒弟有什麽壞心思，他雖然正直，卻也不傻。”
　　“如果妳想對他有什麽算計，就算他答應，我這個當師傅的也不會答應。”
　　“我能有什麽壞心眼呢……”
　　李茂清的笑似乎變得勉強了。
　　“最可怕的就是，用那種自詡正義的嘴臉做著狼心狗肺的事情。”余七安指了指壹邊的井口，沈聲道：“妳之前不是問過我那井下有什麽嗎？”
　　“什麽？”李茂清問。
　　余七安湊近他，悄悄說了些什麽。
　　“這！”李茂清驚的立馬從石凳上跳了起來，指著余七安，連連顫抖，“原來是妳……原來是妳……”
　　半晌，他才平靜下來，重新坐回來。
　　“妳們德雲觀裏，就沒壹個正常人。”
　　“哈哈。”余七安又笑道：“當然，我知道國師大人如今還是拿我們當朋友的。只是日後妳回到朝堂，難免要向著那邊做事。僅僅是壹個善意的提醒，反正就是……勿謂言之不預也……”
　　“我懂。”李茂清此時的笑反倒真誠了許多似的。
　　“懂了就好，咱們繼續下棋。”余七安道。
　　“好。”李茂清重新看向棋盤。
　　涼風拂過，衣袂飄飄，老槐樹下重新又恢復了歲月靜好。
　　只是……
　　“誒余觀主妳是不是趁剛剛說話的時候偷換棋子了？”
　　李茂清的聲音又很快響起。
　　“沒有的事，妳別瞎說啊。”余七安矢口否認。
　　“看妳那副義正辭嚴的樣子，我還以為妳是啥好人呢，再這樣可沒人跟妳倆玩了啊……”
　　“我以妳的人格起誓！”
　　“咱做人可不能喪良心啊……”
　　倆老頭吵吵鬧鬧的聲音，傳到了屋子裏。
　　正捧著壹本書默讀的雷龍寶寶撂下書本，擡眼看了看窗外，屋檐劃出四角的天空，不禁拄著下巴嘆了口氣：“嗐……”
　　……
　　燕家二房的宅邸內。
　　燕仁躺在床上，燕立南坐在床邊，嘆氣道：“仁兒，妳是不是還在怪父親打妳啊？”
　　“嗯……”燕仁轉動眼珠，看見父親仍舊懸在半空的那只鐵掌，毅然搖頭道：“沒有，絕對沒有。”
　　燕立南的手還是落下，卻是摸了摸燕仁的頭。
　　“我這都是為妳好啊。”他緩緩說道：“那小道士不知是什麽來路，居然能請動三姑姑出馬。她向來不喜俗務，從來不摻和家族事情。可壹旦發話，誰敢有半點違逆，也不是鬧著玩的！”
　　“爹，孩兒知道。”燕仁應道。
　　“尤其現在還是這個家主即將更叠的緊要關口。”燕立南繼續道。
　　“我和其他房那幾個人，修為、功績、勢力都相差不多，選誰上位，還不是那些老祖宗壹句話的事情？”
　　“和那些老祖宗比，三姑姑雖然年輕，可她修為最高啊！反而說話最有分量。所以這個時候，我是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她啊。”
　　“只要我當了家主，那將來接我班的，除了妳還能有誰？”燕立南按著燕仁的肩頭，“兒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哪……”
　　“沒錯！”燕仁似乎也被親爹的話調動起來，咬牙道：“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我要隱忍！”
　　“前日裏華胥秘境裏發生異變，我還替妳爭取到了主管這件事的權力，屆時妳在裏面好好努力，做出點功勞來，也能替爹長長臉面。”
　　“孩兒壹定努力！”燕仁道。
　　“我聽聞上次齊家在秘境中取得非凡成績，是因為有壹位奇人相助，他身懷特別的神通，在那秘境中十分強大。而且，那奇人與齊家只是雇傭關系，如今七家全部進入華胥秘境，也都盯上了這個人……”燕立南又道。
　　“我們要去請那人？”燕仁立刻道。
　　“自然，只是齊家那邊口風很嚴，始終不肯透露壹點消息……”燕立南笑道：“只是曾與他們共同進入秘境的楚家似乎有些線索，我查到那楚相羽已經出發了。仁兒，這次妳出馬，只要跟緊楚相羽，應該就能找到那人，務必要將他請動！”
　　“好的！”燕仁從床上爬起來，重重點頭：“孩兒壹定不負父親期望！”
　　“爹相信妳。”燕立南滿意地點點頭，“妳這孩子啊……打小就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