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最後的審判地

　　“千戶，孫釗百戶在白銀廠被暴民亂棍打死了，他屬下的六個番子也無壹活命。
　　白銀廠又開始生產，孫釗百戶策動的暴亂被雲昭化於無形。”
　　聽著番子的稟報錦衣衛千戶袁敏瞅著窗外的青磚地低低的嘆息了壹聲。
　　在藍田縣，袁敏的力量太弱小，不足以跟龐大的雲氏抗衡，所以，他精挑細選了白銀廠這個偏遠之地，為此做了很多事情，沒想到雲氏在千裏之外，壹樣可以讓錦衣衛毫無作為。
　　袁敏發現了藍田縣的秘密，也觸及到了藍田縣編織的這張大網。
　　他不敢驚動坐在蜘蛛網中間的雲昭，選擇了這張網的最末端試探了壹下，結果不好。
　　他期望中的暴動沒有如約而至。
　　那些該死的暴民即便在最憤怒的時候，依舊不肯處死雲氏派出的管事，這讓袁敏萬分不解。
　　他想不通，那些草莽豪傑為何就有壹呼百應的氣勢，錦衣衛用了更加精妙的手段，效果卻如此糟糕。
　　他的計劃很周密，只要能煽動白銀廠暴亂，那麽，他就可以把這樣的手段在雲氏其余的廠礦繼續用壹下，最後達到遲滯雲氏向外瘋狂拓展的目的。
　　隴中之地賊寇橫行，民不聊生，是最容易起事的地方，雲氏既然能輕易地平定白銀廠的事情，那麽，在其余地方，雲氏的勢力應該更加的根深蒂固。
　　第壹次交鋒便碰的頭破血流，這不是袁敏願意看到的。
　　放眼關中，壹片祥和喜樂的景象，這番景象卻與他效忠的大明無關，這是袁敏最大的痛苦。
　　“千戶，我們還查探玉山嗎？”
　　小旗的話將袁敏從焦慮的思緒中拖回來。
　　“查出來又如何呢？國朝無力應對啊，現在，雲氏這包膿瘡還沒有潰爛，只能讓我們隱隱作痛，只能忍著。”
　　想起千瘡百孔，各有心思的國朝，袁敏有些意興闌珊，只想找壹個安靜的地方，以平靜的生活消磨掉胸中的意氣，了此殘生。
　　在白銀廠的失敗，並沒有讓他絕望，讓他絕望的是朝廷如今得過且過的模樣。
　　“我們在湯峪的番子有消息傳來，雲氏在湯峪有壹座規模龐大的監獄，據說裏面關押的囚犯不下四百人。
　　裏面的模樣慘不忍睹，還說，每隔壹段時間，都會有人被丟進化骨池……比我們北鎮在西安的黑獄還要狠毒。”
　　袁敏聞言，從架子上取過繡春刀掛在腰上，抻壹抻稍微有些皺的飛魚服，戴上官帽，對小旗道：“帶上二十個人，我們走壹遭湯峪。”
　　小旗連忙道：“千戶不妥！”
　　袁敏道：“有什麽不妥的，我們錦衣衛的職責就是為天子耳目，監察天下不法事，沒查出來也就罷了，既然查出來了，那就必須走壹遭，走吧，我們不會死在那裏的。
　　雲氏還不在乎這些小節，我們此去的目的也不是搗毀人家的黑獄，而是去看看有良善之輩被冤枉。”
　　小旗道：“千戶……查究冤獄不是我們的職責。”
　　袁敏仰天慘笑壹聲道：“不查究冤獄我們還能幹什麽呢？我們總要彰顯朝廷的存在才好，我們在藍田縣的存在，就是大明朝廷最後的臉面了。”
　　“北鎮那裏……”
　　“走吧，出了事情我擔著。”
　　於是，二十余騎錦衣衛離開了西安，他們也不避人，就這樣錦衣華服穿過整個藍田縣，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的直奔湯峪。
　　聾二提著兩個重重的木桶沿著青石臺階下到了地底。
　　穿過三道鐵門之後，就把木桶交給了地底的守衛。
　　守衛瞅壹眼兩個木桶，有些厭惡的道：“今天的粥稠了。”
　　聾二道：“總要吊命才好。”
　　守衛怒道：“為何不把他們全部幹掉，這些人渣，留著白白浪費糧食。”
　　聾二瞪了守衛壹眼道：“哪裏來的這麽些廢話，縣尊要他們活著，妳敢殺了他們？
　　這裏的每壹個人都代表著壹片地方的民心，他們惡事幹多了，總不能壹刀砍掉腦袋就了事，不給那些被他們害死的人抵命，別說縣尊那裏，我們這壹關就過不去。”
　　守衛點點頭道：“娘的，不看卷宗，壹個個都是良善好人，看了卷宗，這些惡鬼應該全部丟進化骨池！”
　　聾二催促道：“快點給他們餵食，吃了東西就不嚎叫了。”
　　兩個守衛這才不情不願的提起大木桶，手裏拎著壹個木勺，沖著幽深的隧道吼道：“都給老子閉嘴，吃飯了。”
　　於是，隧道裏的呻吟聲，嚎叫聲，咒罵聲，求饒聲頓時就消失了，壹只只木碗從兒臂粗的鐵柵欄縫隙裏伸了出來。
　　壹個守衛用勺子舀了壹口粥自顧自的吃了壹口道：“娘的，還是新糜子熬的粥。”
　　見守衛開始給囚犯分發糧食，聾二緊緊腰帶，推開了左手第二道鐵門。
　　鐵門裏面只有壹盞燈火在搖曳，聾二進去之後過了片刻才勉強適應眼前的光線。
　　壹張長條凳上幫著壹個血淋淋的身體，如果不是胸口還在微微的起伏，會讓人誤會這人早就死了。
　　聾二查探了壹下這人的鼻息，就把目光落在壹個被吊在木頭架子上的人。
　　這個人幾乎已經沒有了人形，全身上下不著寸縷，且皮開肉綻，皮膚破裂的地方很規律的排列著，每道鞭痕相間壹寸，就像被劃了刀花的魚。
　　聾二擡腿踢開了壹個麻包，麻包下面的人，頓時就長吸了壹口氣，如同溺水獲救壹般。
　　聾二扯壹下掛在墻壁上的麻繩頭子，片刻之後，壹個端著筆墨紙硯的中年文士走了進來，有些興奮的問聾二：“二叔，今天主要審訊誰？晚生建議審訊這個劉鐵塔。”
　　聾二冷冷的道：“妳怎麽總是對奸殺案子這麽感興趣？”
　　中年文士道：“總覺得我的渾家跟我的閨女在不斷地催促我先審訊劉鐵塔，好為那些被他糟蹋的婦人報仇。”
　　聾二道：“既然如此，那就把鹽水潑上去，我們緊著這個劉鐵塔問話！”
　　中年文書聞言，快步走到壹個木桶邊上，又從旁邊抓了壹把粗鹽丟進水桶，用壹個木棍用力的攪拌，等水桶裏沒有鹽粒跟木棍碰撞的聲音了，這才提起水桶，小心的，將水桶裏的鹽水均勻的澆在那個被綁在木頭架子上，如同刻刀花的魚壹般的漢子身上。
　　“啊——”
　　“啊——”
　　“啊——”
　　壹陣淒厲的如同惡鬼索命壹般的慘呼聲從鐵門裏傳出，正在給囚犯分發食物的守衛忍不住壹哆嗦，壹勺子粥就倒在了地上，不等他反應，壹雙黝黑的手就從柵欄裏伸出來，連土帶粥壹起捧回去了。
　　守衛忍不住對另外壹個守衛道：“聾二又開始了。”
　　另壹個守衛道：“聾二沒這麽狠，該是劉春達下的手，那個家夥自從老婆，閨女被人害了之後，腦殼就有些不對勁。”
　　守衛狠狠地將壹勺子粥扣在壹個木碗裏沖著裏邊的人罵道：“害人的時候快活，現在，該還賬了。
　　壹個個死到臨頭了，還這麽能吃！”
　　“那個劉鐵塔是糜子灘人吧？這狗日的把全村女人都當成自己婆姨了，想睡那個就睡那個，逼死的人命至少有六條，這還是有人告首的數目，死全家沒人告首的天知道有多少。
　　聾二說，這人的首級有大用處，要讓新去的裏長拿著邀買人心，讓糜子灘的人變得正常壹些，不要見到惡人就哆嗦。”
　　另壹個守衛道：“這是該的，壹定要從劉鐵塔嘴裏把所有的慘事全部摳出來，咱們新上任的裏長才好跟那裏的百姓打交道，才好讓那裏的百姓們相信，咱們爺們才是藍田縣最公正無私，最強大的靠山。”
　　兩人有壹邊說著，壹邊緩緩地向昏暗的巷道裏移動，此時，巷道裏只有壹片喝粥的聲音。
　　冬日的湯峪裏水汽繚繞，無數的帳篷就紮在山谷的空地上，溫泉水池子裏滿滿的都是人，赤條條的毫不避諱路人的目光。
　　壹些官宦人家甚至包下了湯峪裏的樓堂館所作為自己壹家人避寒的場所。
　　用青布帷幔圍起來的溫泉池子自然是不能去的，帷幔裏不時地傳來婦人的嬉鬧聲，讓這座山谷顯得春色融融。
　　在湯峪谷口左邊，有三口僻靜的池子是沒有人的，那裏的水壹樣的清澈，只是池子顯得比別的池子更加的潤澤，像是塗了厚厚的壹層油脂。
　　錦衣衛的馬隊就停在這三座池子邊上。
　　瞅著水汽蒸騰的池子，袁敏跳下戰馬問小旗：“這裏就是化骨池？”
　　小旗點頭道：“冬日裏來這裏洗澡的人多，雲氏擔心嚇著遊客，把這裏收拾幹凈了。
　　千戶，妳看看那些石頭上的油脂，該是人的屍骨潤澤所致。”
　　袁敏眼睛微微有些發紅，仰著頭瞅著湛藍的青天，低聲道：“老天無眼！這就是亂臣賊子幹出來的事情。”
　　小旗繼續道：“按理說，雲氏主掌化骨池的時日不算短，稍微有些地位的人都知曉化骨池的存在。
　　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就發生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卑職很好奇，他們為何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不論是秦王府，還是布政使，亦或是西安府官員，他們集體對此無動於衷，千戶，這其中是否有什麽我們不知曉的隱情。”
　　袁敏道：“走吧，我們去會會雲氏這頭惡魔，不管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們親自走壹遭不就什麽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