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青鳥
塞壬之刃 by 吃書妖
2024-3-15 21:41
次日上午,我用筆記本電腦整理了自己在尉遲的記憶裏得到的情報,然後發送給了列缺。
以及,為了幫助安全局回收劍齒他們的遺體,我也大致上鎖定了事發的地點。雖然尉遲分辨不清楚自己跑到了郊外的哪裏,但我好歹是能反復回溯他記憶的,要得出他死亡的地點並不困難。之後天河市安全局應該會妥善處理此事。
除此之外,我也順便把咬血就是巴裏洛的情報上報了。過去我在知道這條情報的時候沒怎麽放在心上,但這種看法顯然是有失謹慎的。經過尉遲這件事我也算是反應過來了,咬血不止是可以將這個秘密與惡魔契約相結合去欺騙其他的惡魔術士,也大可以欺騙安全局的人。以前我是不方便說出這條情報的來歷,如今列缺都知道我能讀取自己所殺之人的記憶了,也沒必要繼續遮遮掩掩。
做完這些之後,我不再去看筆記本電腦,而是閉上了雙眼,回憶著,或者說是回味著自己在尉遲的記憶裏看到的畫面。那個衰老而又殘忍的混血惡魔壹口壹口地啃食人肉,在月光之下變化為美麗的少女。她宛如寶石般冰冷的鮮紅色眼眸,她魅惑卻殘酷的笑容,她那令人聯想到花骨朵的、青澀而又旖旎的身體,壹旦開始在腦海裏描繪,便著魔似的無法停止。
然而在那美好的皮囊之下,卻似乎藏著壹頭超出人類理解的、毫無道德和良知的怪獸,正在冰冷地窺探外界。在我的想象中,那恐怖的眼球在隱約的粘稠聲音中緩慢地轉動著,接著與我的目光對上了。就藏在那張嬌媚可愛的臉蛋後面,以宛如昆蟲般機械的目光凝視著我。這樣的意象就像是甜美的夢魘壹樣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令我在內心震怖的同時無法自抑地充血。
我無法合情合理地解釋自己熾熱而又邪惡的沖動。咬血可是已經九十多歲,做我的曾祖母都絕對足夠了。而我居然對她,對她,產生了肉體上的欲望。我是多麽的想要侵占她,想要與她抵死纏綿。
這種欲望絕對是錯誤的。
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那麽想,就像是那沈淪的五年裏的每壹個夜晚。我動搖的內心甚至被青鳥覺察到了。
在喬安恢復為人類之後,他就順理成章地搬回自己家裏居住了。而青鳥也挑選好了新的住處,就選在我住處的樓上。我在那之後就回到了時常到她家裏做飯和過夜的日子裏。這天晚上,她壹如既往地與我做過之後帶著心滿意足的疲憊緊緊地抱著我,片刻後問起了我時而心不在焉的理由。我是不願意提及那種心事的,但既然她都問了出來,我無論如何都不可以隱瞞。無論是多麽難堪的想法,多麽隱私的秘密,只要她想知道,我都會毫無保留地對她吐露出來。
聽完之後,她沈默了很長壹段時間,在熄燈的房間裏只能聽見她運動過後淡淡的喘息聲。我做好了承受她發火的心理準備,但是她到最後都發出沒有生氣的聲音,倒是像搓揉面團壹樣用力地揉起了我的臉,過了壹會兒才放過了我。
“妳不會以為我會生氣吧?”她哭笑不得地問。
我反問:“妳不生氣嗎?”
“我早有心理準備啦,這種事情或早或晚肯定會發生的。”她說,“但沒想到會是咬血啊……她真的有那麽符合妳的癖好嗎?”
“我也不是很好表達。”我說,“或許是因為她給我壹種似人非人的感覺。”
“是嗎?就我所知,她不是應該與妳的期望完全相反嗎?”她問。
“怎麽說?”我問。
“妳所喜歡的海妖對於人類的事情壹竅不通,因為她很可能遵循著在人類看來完全是異次元的思考模式,就好像人類完全無法理解她壹樣,她也完全無法理解人類。”她似乎有很認真地思索過那方面的事情,“但是咬血截然相反,她知道要穿衣服,會說人話,所作所為全部有理可據。她甚至深諳人類的心理和文化,就連如同尉遲那般老練的戰士也被她的陰謀詭計玩弄於鼓掌之間。雖然她是混血惡魔,但是從這個角度來看,縱使她是真正意義上的惡魔,既然都如此深具人性了,那麽對妳來說也與人類沒什麽差別了吧。”
“嗯……”我傾聽著她的話語,同時也在心裏計較著。沒有錯,按照這樣的邏輯,我確實不應該把咬血當成似人非人之物看待。
就好像我從來不認為塞壬是真正的人類,但是既然她具有濃郁的人性,我就會把她當成人類看待。
那麽咬血又是哪裏令我感覺非人了呢?
是因為她吃人嗎?但是人吃人以惡魔術士的道德標準來說不足以大驚小怪,別說是她了,就連舊骨都吃過人,中間人和魅魔也為了強化自己的力量或多或少地吃過人肉。明明魅魔也算是混血惡魔,也吃人,我對於魅魔就是毫無欲望。
但是,我依然覺得在咬血的身上有著強烈的非人之感,只是無法用語言描述出來到底是從她的哪個部分散發出來的。
“我也想不通。”最後,我只能這麽說。
她笑著抱住了我,用自己的身體緊緊地貼住我的身體,“那就暫時不要想咬血了,多想想我吧。”
“嗯。”我回應。
“妳應該還有其他的心事。”她說,“趁現在壹起說出來吧。”
聞言,我卻是猶豫了。倒不是我想要隱瞞,這件事本來就是要對青鳥攤牌的。但是對我來說,這是遠遠比起自己對咬血有欲望那件事更加令我動搖的事情。甚至不止是動搖,而是痛苦。並且這還與青鳥息息相關,令我更加無法輕易訴說。
但是我很清楚,我必須說出來,因為我是不能對青鳥隱瞞自己的。哪怕在接下來,我不得不對青鳥投出懷疑的話語。
“青鳥,妳以前說過,妳在治愈夢境裏植入了惡性因子,是吧。”我說。
“是的。”她說。
“惡性因子的作用是在治愈夢境裏逆轉我與魔人之間的力量關系,原來的劇本應該是有著強大力量的我用塞壬之刃打敗弱小的魔人,但由於惡性因子,我在治愈夢境裏變成了壹無所知的學生,而魔人的力量則占據了壓倒性的上風,就連塞壬之刃都落到了魔人的手裏。”我說。
“沒錯。”她說。
我沈默了下,最後還是說了出來,“其實根本就不存在什麽惡性因子,對嗎?”
……
壹直以來,我都隱隱約約地覺察到治愈夢境存在著某個說不通的疑點,卻無法將其確切地認知出來。
而在不久前,列缺的話語給予了我至關緊要的提示。
他告訴我,任何夢境都存在著某個絕對的中心,與其相比較,夢境裏的其他要素都只是陪襯的,甚至是無關緊要的。因此只要將這個中心之物毀滅,夢境也會隨之毀滅。
當時的我只感覺這段話對我來說很重要,卻不知道如何用到自己身上。而在集體昏睡事件結束之後,我有了重新整理思緒的時間。經過壹段時間的思考,我終於以這段話作為鑰匙,將治愈夢境的疑點從意識的黑箱之中取了出來。
首先可以確定的是,治愈夢境雖然是我的夢,但當時的中心之物卻不是我,而是魔人。因此只有殺死魔人,我才能夠從夢裏蘇醒過來。
而列缺以前則對我說過,因為惡性因子的存在,所以夢境失去了在診斷我心理壹事上所有的參考價值。但是這裏存在著某個問題,惡性因子的影響範圍僅僅局限於我和魔人之間,既然夢境裏除此之外的要素都未曾受到影響,為什麽就無法繼續參考了呢?
理由很簡單,因為在這場夢境裏,對於診斷我的心理有著參考價值的只有“我”與“魔人”,或者說,只有“我與魔人之間的力量關系”。
列缺他們肯定沒有打算在夢境的形成過程中幹預,最多是事先指定夢境的主題,確信裏面肯定存在壹個“我”和壹個“魔人”。就好像命題作文壹樣,他們可以為我的意識“出題”,但我的意識之後會怎麽“作文”,他們完全不知道。否則夢境對我心理的診斷參考價值從壹開始就是不存在的。
然而,他們卻早在那之前就對我與魔人之間的力量關系做出了預言,認為在夢裏我的力量相較於魔人的力量必定是壓倒性的強大。
他們是根據什麽做出的結論?為什麽覺得壹定是我比較強?
只能是根據在我入夢之前對我做過的壹系列審問和心理測試了。
他們根據審問和心理測試得出了我是好人的結論,又根據這個結論,做出了夢裏的我壹定比魔人強的預言。
而反過來說,如果夢裏的魔人比較強,那麽現實中的我就壹定是個惡人。
想必當初的列缺在看到治愈夢境裏的我比起魔人來居然是那麽孱弱的時候,心裏壹定非常震驚吧,然後他壹定會這麽想,之前那麽嚴格的審問和權威的心理測試居然全部是錯誤的,魔人李多竟真的是個本性邪惡之人。
必須殺死魔人李多,非殺死不可。
但列缺後來還是推翻了自己的這個決定。因為就在那時,那個負責監視治愈夢境的人對列缺這麽說道:妳誤會了,李多不是惡人,夢境之所以會變成那樣,都是因為我植入了惡性因子。
那個人就是青鳥。
但是她明明說過,她壹直以來的修行都是以提升戰鬥力為主,且因為夢境之道難以應用於戰鬥,所以她從來都沒有學習過夢境知識。
那麽她又是怎麽做到對我的夢境植入惡性因子,且如此精確地逆轉我與魔人之間的力量關系的?
如果說……根本就不存在什麽惡性因子,那就是夢境本來的樣子呢?
在與她攤牌之前,我先找過了列缺。
“原來如此,這就是妳壹直以來所說的治愈夢境的疑點?”而在聽完我的話語,列缺的神色卻是沒什麽起伏,“我當時確實懷疑過妳,而青鳥也確實是對我這麽說的。當然,那種怎麽聽怎麽像是包庇的話語,我不可能說相信就相信。所以我才會潛入妳的夢境裏,對妳進行心理測試。而結果就如妳所知,妳真的是清白的。”
“那麽青鳥又是怎麽懂得植入惡性因子的?”我問。
“妳忘記了嗎?青鳥當時是妳夢境的監視者,在那個位置上,即使她從來沒有學習過夢境知識,也有著幹預妳夢境的條件。尤其是在夢境形成的過程中,她幹預的余地會更大。”他說。
“她那時候應該是初次做這種工作吧,初次上手就能幹預得那麽精確嗎?”我問。
“按照常理來說是不能的。但青鳥是超出常理的天才,在她過去五年的修行歷程中,比那更加超常的事情她也不是沒有做過。而且在事後我也通過設備調查過治愈夢境的信息記錄,裏面確實存在著強行幹預過的痕跡。”他說,“當然,僅僅是這種程度的依據當然是不足夠的。所以最重要的還是我在夢裏對妳做過的心理測試,哪怕現實中的妳其實是欺詐的天才,夢裏的妳都會反映出妳內心最真實的壹面。”
“那麽,能否再讓我做壹次治愈夢境?”我不屈不撓地問,“只要再來壹次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很遺憾,不行。心理測試就是要對著無法理解測試用意的人才管用,有著心理測試用途的夢境也是壹樣。現在的妳就算再進入治愈夢境,呈現出來的結果也不再具有參考價值了。”他搖頭,“妳何必這麽執著?多相信自己壹些吧,李多。妳的善良與勇敢我全部看在眼裏,妳在打擊邪惡壹事上有多麽奮不顧身亦是有目共睹,就連柳城安全局裏的術士們也在慢慢地接納妳了。我能夠理解妳對於自己過去所作所為的罪惡感,但也是時候可以放過自己了吧。過去的罪孽就用今後的義舉來贖清,妳只需要這麽想就可以了。”
但是我依然無法釋懷,怎麽可能釋懷?我從列缺那裏離開了,而在今晚,我向青鳥交代了自己的想法。
我到底是什麽?
黑暗中,青鳥擁抱著我,並且靜靜地凝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