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匯合
塞壬之刃 by 吃書妖
2024-3-15 21:41
我感覺自己的思考和知覺像是進入溫水的雪球壹樣緩緩消失,卻分不清楚具體是在哪壹瞬間完全失去形狀的,所有的判斷力都在曖昧不清的黑暗裏變得失去輪廓。直到某壹刻,我終於對先前的體驗做出了“曖昧不清”的判斷,也判斷出自己其實已經清醒過來了。
我睜開雙眼,立刻坐直了身體,緊接著便觀察清楚自己所處的場景已經變換為某處房間的內部。我正坐在床上,而這裏是間臥室,不,看上去更像是賓館的房間。只是到處都很淩亂破舊。燈光明暗不定,桌椅東倒西歪,床單被單上也點綴著令人不快的褐色汙漬,空氣中彌漫著木頭腐朽的氣味。
窗簾是半開的,我謹慎地湊近過去觀察外界。外面看上去是城市,正處於深夜,能夠看到霓虹和路燈的光芒,卻沒有半點兒人的蹤影和聲音,宛如鬼城。而從高度來看,我所在的房間應該是在二樓。
這就是集體夢境內部的樣子嗎?雖然看上去沒有危險,但是我的覺察力傳來了淡淡的警示,似乎有著某些對人類不懷好意的東西正潛伏在黑暗的角落裏,流著惡意的口水窺視著明亮的地方。
喬安又在什麽地方,我又要怎麽在這裏找到自己的父親呢?
我先是檢查了下自己的耳朵,再摸索自己的衣服口袋。體檢醫生給我的藍牙耳機依舊掛在耳朵上,青鳥給我的治愈紙符,以及防禦血液法術的護符也還在,就連黑色繃帶都沒有落下。把現實的物品帶到夢境裏算是初步的夢境技術,我固然是做不到,幫助我進入集體夢境的體檢醫生是有辦法替我做到的。
只是在檢查的過程中,我發現了個很明顯的問題。不知為何,我穿在身上的衣服和褲子變大了,而且身體也有壹股說不出來的不對勁,就好像是換了具似是而非的身體壹樣。我重新看了壹眼窗戶,玻璃上映射出來的淡影確實是我本人的臉,卻也有哪裏對不上的感覺。
這個房間還配套了洗浴間,我用洗浴間裏遍布灰塵和裂紋的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鏡面裏映出的是壹張既熟悉又陌生的,大約十四歲的男生的臉。
是在五年前,剛剛邂逅“它”的,十四歲的我的臉!
為什麽我在夢境裏變小了?是這個夢境的設定嗎?
我暫且鎮定下來。人在夢境裏會變成與現實裏不同的外貌是很正常的,有人會在夢裏變老變小,變男變女,還可能會變成連人都不是的異形,全看這個夢境的設定如何。
有些覺察力不夠強大的人,甚至會被夢境的設定所裹挾,失去自己的原本認知。例如,有的人做了個廢土的夢境,而他在夢境裏的設定是幸存者,那麽他可能就會很自然地代入廢土幸存者的身份,而無法意識到自己原本應該是個在和平社會生活的壹般人。治愈夢境裏的我也是這麽接受自己是個大學生的設定的。
而現在的我要是沒有足夠的覺察力,說不定也會在心智層面上退轉回十四歲的自己,並且以夢中人的角度去理解外界城市空無壹人的狀況。
我嘗試著召喚塞壬之刃。沒有問題,塞壬之刃依舊能夠隨時召喚。力量也沒有由於我身體的變小而發生削弱。就僅僅是我的外表不壹樣了而已。
就在這時,我耳畔的藍牙耳機傳出了熟悉的聲音,“李多,李多,能聽到嗎?”
是青鳥的聲音。我立刻回復,“能聽到。”
“能聽到嗎?”青鳥好像聽不到我的聲音,“對了,不要直接用嘴說話,在心裏用力想著自己想說的話就可以了。”
和塞壬那時壹樣……我立刻理解了,接著熟練地在心裏回答,“能聽到。”
“那就好。”青鳥松了口氣。
“現在是妳在現實裏負責與我聯絡?”我問。
“是啊。我雖說不能跟妳壹起進去,至少還能以其他方式給妳提供幫助。夢境與現實的通話其實還挺耗費力氣的,但我就是力氣多,不在乎這點兒消耗,這個任務就交給我了。”她似乎笑了笑,又問,“妳那邊情況如何,有危險嗎?”
“沒有危險。”我也沒在這種通話上感受到有多麽費力,“妳們那邊看不到我這裏的影像嗎?”
“只能以妳佩戴的耳機為中心采集壹些信息數據而已,聲音和畫面都沒有。”她說。
“其他人也能聽到我現在和妳說的話嗎?”我問。
“不,只有我能用和妳配對的那個耳機聽到。”她說,“我說的話他們也聽不到,因為我是用和妳相同的方式直接把自己的聲音傳達到妳腦中的。”
說到這裏,她有些疑惑,“但是妳的聲音怎麽好像有點怪怪……”
在與她說話的同時,我已經離開房間,來到了外面的走廊上。走廊也是年久失修且臟亂的。而聽到她的疑惑,我誠實地交代,“夢境裏的我好像變回了十四歲……”
“什——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感覺她在說“什”的時候是驚訝,但說到“麽”的時候,就透露出來壹股仿佛只恨自己不在現場壹樣的強烈惋惜。
“也不用那麽大反應吧……”我壹邊說,壹邊運用自己的覺察力快速搜索了下這家賓館。賓館只有四層高,覺察力範圍內沒有反饋來生命活動的跡象,也沒有其他特別的感覺。見此,我便朝著賓館的出口移動。
“妳們那邊能夠為我指示喬安和我父親的位置嗎?”我問。
“我們這邊還在分析呢……好,計算出相對位置了。”她說,“因為妳是相當於被喬安拉著進入這個夢境的,所以與喬安之間的距離應該不會太遠才對。接下來妳就按照我的指示移動吧。”
在她的指示下,我直接離開了賓館,並且在孤寂的街道上移動。她壹邊指示,壹邊跟我說:“還有……那個,李多啊,剛才分析部門也跟我說了件事,我覺得有必要也跟妳說說。”
“什麽事?”我問。
“就是關於這個夢境本身的設定,我們已經分析出來了。”她說,“就像是壹開始預料的壹樣,這個夢境在困住昏睡者們的同時也在吸收和保存靈性,因此會傾向於讓靈性和靈體以其本來面目在夢境裏映射呈現。”
說到這裏,她似乎帶上了些許笑意,“不過對於人自身來說,什麽是對自己而言的本來面目,其實是很主觀的事情。換而言之,進入這個夢境的人會以符合自我認知的形象呈現出來。”
“慢著,也就是說,我的自我認知形象是十四歲的自己?”我驚呆了。
“大概就是這樣吧。”她似乎還挺歡樂的,但我就納悶了。
難不成我的心理年齡就是十四歲?不對,要下判斷還為時過早了吧。自我認知形象和心理年齡參考的應該是不同的評價標準。
不過這下就有些尷尬了,前頭喬安和我對話的時候他還很認真地說什麽“要是我有個像妳壹樣的哥哥就好了”,後腳我居然就變成了跟他差不多的年紀。雖然認真計較的話我這副外貌還是比他大壹歲的,但不對外人強調的話,在外人看來完全就是同班同學的感覺了。
“就沒有變回去的辦法嗎?”我不死心地問。
“有是有,但是妳沒有學習過夢境技術,用不出來的。”青鳥笑瞇瞇地說,“好啦,放心吧,我不會跟身邊的人說的。至於妳要怎麽跟小草的弟弟解釋,就看妳自己的吧。”
我生硬地轉移了話題,“話說回來,既然現在我執行的方案是在保護喬安的基礎上把我的父親帶出夢境,那麽在找到他們之後,要怎麽做才能離開這個夢境?”
“回到自己最初進入夢境的地方就可以了,之後我們這邊會幫助妳們退出夢境。”她說。
我回頭看了壹眼自己的身後,“似乎沒有那麽容易。”
根據我的觀察,這座夢境城市有著很多柳城的痕跡,我還看到了壹些現實裏的柳城也有的店鋪和公共設施,或許是集體夢境利用了昏睡者們的記憶素材吧。但也有很多與現實裏的柳城大相徑庭的地方,首先是城市的布局亂七八糟。
甚至用亂七八糟都不足以形容,這座夢境城市的布局其實是隨時變動的。
雖然在移動的時候我有註意自己走過的路,但偶爾回頭的時候,我會發現後方的街道與自己的記憶對不上。
這裏的空間看似穩定,實則混亂,記性再怎麽好的人也做不到“原路返回”。
亂數廢墟也經常會出現這種現象。在那裏,如果把之前打開過的門關閉,過壹段時間再打開,那扇門的後面出現的就不再是原本的場景,而是會變成另外壹個陌生的場景。
而這座夢境城市就像是“開放世界版本的亂數廢墟”壹樣。
這不僅僅是比喻而已,我在認真感受之下,竟真的從周圍隱約地嗅到了近似於亂數廢墟的味道。難道這個夢境與亂數廢墟有什麽潛在的關聯嗎?
既然與亂數廢墟如此相似,那麽難不成這裏也有惡魔出沒?
很快,我便證實了自己的預感。
我把自己這邊遇到的空間混亂情況報告給了青鳥,而她則回復道:“不用擔心,我們有辦法指引妳原路返回。”
話音剛落,當我經過壹處轉角的時候,壹道黑色的怪影從轉角後猛地沖刺出來,露出血盆大口向我襲擊。那是壹頭像是無數野獸胡亂拼接壹樣的惡魔。我隨手揮出刀罡將其劈成了兩半。
“我遇到了惡魔。”我簡短地報告,又擔心起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喬安。不過,他當時甚至還有余力帶著女生在亂數廢墟裏求生三天,應該不至於那麽快就把自己扔入死地。前提是他別到處亂跑。
我接著說:“還有,我到現在都沒有在夢境內部發現其他昏睡者的蹤跡。如果真的有超過五千人散落在城市的各處,我應該是會有些許覺察的才對。”
“收到。我們會立刻分析。”青鳥的聲音變得凝重,“居然出現了惡魔……看來這裏與我們之前預測的不同,夢境本身並非不會帶來生命危險。”
我突發奇想,又看了壹眼在逐漸消失的惡魔殘骸,“這個夢境總不會還有什麽‘昏睡者們會把彼此認知為惡魔’之類的設定吧?”
“啊?妳這個問題……”她被我的突發奇想驚了壹下,過了壹會兒才有答復,“分析部門說了,這個夢境在構造上不可能有那樣的設定。而且就算有,也不可能在戰鬥中蒙騙妳的覺察力。”
“那就好。”我也放心下來,繼續前進。
“比起這個,妳更加應該操心的是如果在夢境裏同時遇到了尉遲和狂信徒該怎麽辦。”她說,“僅僅是尉遲這個會燃燒自己壽命強化戰力的主力級惡魔術士就非常棘手了,萬壹再加上那個大名鼎鼎的狂信徒,妳準備怎麽應對?”
我毫不猶豫地說:“我會逃跑。”
“真的嗎?”她居然懷疑地問。
“我像是那麽不理智的人嗎?”我反問。
她“記仇”地指出,“妳上次同時對付咬血和惡招的時候分明不是那麽說的吧。”
這下真是差點把我的嘴巴堵住了。話雖如此,我說自己到時候會逃跑卻不是什麽空話。實際上我也沒有什麽“面對敵人無論如何都不可以逃跑”的死戰信仰,只是對我來說,基於利弊權衡而逃跑是可以的,由於害怕而逃跑才是不可以的。我不允許自己那麽做。
上次同時面對咬血和惡招的時候,我為了斬斷自己內心的恐懼而在毫無勝算的前提下選擇留在戰場上。我承認那是愚蠢至極的抉擇,但拜此所賜,我的內心得到了某些東西。用浪漫化的說法就是,我已經向自己的內心證明了自己。而下次要是再遇到相同的情形,我即使轉身逃跑,也能夠說服自己不是“由於害怕而逃跑”了。
“我會逃跑。”我重復了壹遍,又補充,“我是絕對不會欺騙妳的。”
“嗯,既然妳都說到了這種地步……”看來我的信用在青鳥那邊還是很管用的,後半段話壹出,她果真接受了。
我接著問:“現在我距離喬安還有多遠?”
“我看看……快到了。”她給出了個好消息,“就在前面,再往左邊過個彎就到了。”
我依言移動,很快就在她說的方向看到了喬安的身影。
只見喬安正在把街道邊棄置的汽車作為掩體藏身於後,他小心翼翼地從汽車側面探出腦袋往外看。而在他視線的前方則有壹頭惡魔正在遊蕩,惡魔沒有註意到喬安,卻好像隱隱約約地嗅到了人味兒,在附近徘徊不去。
喬安東張西望,發現有個易拉罐落在了汽車外面,接著便在身體不動的前提下用細長的尾巴靈活地卷住拿起易拉罐,似乎是想要將其扔出去,以此吸引惡魔的註意力。
他的外表似乎沒有變化……當我觀察他的時候,他若有所感地回過頭,往我這邊看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往旁邊旁邊壹藏。
等等,我在藏什麽啊?我先是腹誹自己,然後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