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鬼氣森森

　　血霧起於冷宮。
　　隔著老遠老遠的距離，無數女子淒厲的哭喊聲就遙遙傳來。
　　除此之外，皇城之內，壹口口水井中，同樣飄出女子哭聲。
　　這皇宮大內，向來是天下最汙穢、最兇險之地。深宮居，大不易，不知道多少妃子貴人、宮娥宮女，要麽幽閉老死冷宮，要麽莫名栽進了深井。
　　鎬京城，歷經十八國朝。
　　這皇城，也經歷了十八次江山更叠。
　　就說大胤立國壹千八百年，死在冷宮中，死在深井裏的宮人，無論身份貴賤，何止十萬？
　　莫名的力量勾動了皇城內無數年積攢的邪氣、穢氣、陰氣、兇氣，血色寒霧鋪天蓋地的朝著湖邊席卷而來，所過之處，壹座座佛像崩碎，壹座座神像崩毀。
　　湖中，羨魚閣內，齊胂、柳梧、安樂坊令賀鈞，以及柳梧的七個姐夫、姐姐、柳家莊的壹眾族老等人，總之，在之前的鬧鬼事件中，和已經暴露身份的女鬼沾上身份的人，全都被關在了羨魚閣內。
　　他們看到了血色寒霧席卷而來，壹個個嚇得嘶聲尖叫，將身體探出窗外，朝著湖邊招手嘶吼。
　　尤其是賀鈞，面色慘白、身體虛弱的他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壹蹦三尺高，高亢的聲音清晰的傳到了岸邊：“臣對大胤忠心耿耿，臣的赤膽忠心天日昭昭，臣今夜若是死在這裏，不教而誅，是為虐也！”
　　“臣對大胤有功！”
　　“臣對天子忠誠！”
　　“臣，不能死在這裏啊……臣，不甘心啊！”
　　賀鈞嘶聲哀嚎：“憑什麽？憑什麽？”
　　血色寒霧奔卷而來，賀鈞的哭喊聲漸漸地就有點慌不擇言了：“沒錯，我在人牙行裏，是占了壹份子幹股……但是誰沒有這麽幹？誰不這麽幹？”
　　“何止是我，鎬京城內最大的壹百多家人牙子行，每年賣出去的奴婢、丫鬟數以百萬計……難道就是我壹個麽？滿朝諸公，他們也都有份啊！”
　　胤垣用力裹緊了身上大皮襖子，向盧仚的方向靠了靠。
　　他已經嚇得面皮青白，但是聽到賀鈞的哭喊聲，他居然還有心情說調皮話：“袞袞諸公，滿朝君子，他們倒是都有插手人口買賣……但是，就妳倒黴嘛，就妳賣了個綠雀，被人找上門來了嘛。”
　　“哎，可見是個沒福分的，這安樂坊令，得換人嘍！”
　　胤垣笑得還是蠻開心的。
　　賀鈞，是典型的文教弟子，標準的讀書君子，尤其和白家走得極近，是胤垣最看不順眼的那壹類官員。
　　不管賀鈞是壹個好人，還是壹個壞人。
　　反正，不對胤垣胃口的官，死了就死了，賞心悅目啊……唔，還能好好操作壹下，壹個實權的二品坊市的坊令官，嘖，這個職位若是能夠出手，還是蠻值錢的。
　　只不過，壹個實權的二品坊令的坊令官，這和那些虛職不同，想要任命這樣的官員，免不得要給太後分壹份，否則授命不會得到通過。
　　胤垣向樂武望了壹眼。
　　鬼氣當面襲來，萬分緊急之時，樂武也心有靈犀的，朝著胤垣看了壹眼。
　　兩人深深對視，胤垣打了個手勢‘七三’。
　　樂武堅定的搖頭，伸出雙手，比劃了壹個‘五五’。
　　胤垣略微猶豫了壹下，然後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樂武，意思是，五五分成可以，但是妳樂武要有壹定的貢獻。
　　樂武朝著身後壹排身披甲胄的青年看了壹眼，朝著樂山眨了眨眼睛。
　　樂山面無表情的操起壹張強弓，撩起帷幕就走了出去。
　　胤垣和樂武對視壹笑，默契在心。
　　很好，就算那些女鬼沒能解決賀鈞，我們的安樂坊令今夜也是死定了。有樂家年青壹代的麒麟兒樂山親自出手，區區壹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那是必死無疑的。
　　哎，可憐堂堂壹文教君子！
　　但是，話的說回來，如果賀鈞真的是君子，他至於被女鬼找上門麽？
　　所以，胤垣和樂武沒有半點兒‘屈殺忠臣’的負疚感——賀鈞顯然不是個君子，殺了他，還是為國除奸呢！
　　盧仚站在胤垣身邊，就看到胤垣和樂武眉來眼去。
　　彈指間，兩人就完成了壹樁骯臟而血腥的交易，而盧仚和附近的人，除了靜默無聲的余三鬥挑了挑眼角，滿面慈祥的魚長樂咧嘴壹笑，甚至就連太後都毫無察覺。
　　樂氏的全部註意力，都集中在了那順著湖面急速掠來的血色霧氣上。
　　她壹把抓住了身邊壹名身材高挑的宮娥，嘶聲道：“來了，來了，齊妃這個賤人，當年我就不該留下她的性命……她活著的時候蠱惑君王，死了還要禍亂天下……真正是……”
　　咬著牙，樂氏厲聲道：“也就是她自己將自家滿門老小殺戮壹空，否則，就以她化鬼之後還要禍亂江山社稷的歹毒，我壹定要滅她九族！”
　　帷幕外，那些佛像邊、神像邊的和尚、道士們，壹個個面色呆滯的看著急速逼近的血霧。
　　有些和尚道士，已經嚇得堅硬，腦子裏壹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有些和尚道士，還是有點定力的，他們翻來覆去的念誦著各種經咒咒文，手持各種佛珠、鈴鐺等法器，朝著血霧亂晃，但是完全沒有任何效果。
　　有些和尚道士嘛，則是經驗老到的，將身上袈裟和道袍壹解、壹丟，然後轉身就走。
　　這些逃跑的和尚道士，居然很多人都有很不錯的修為，培元境是主流，拓脈境居然也很有不少。
　　他們施展各種壹葦渡江、八步趕蟬、懶驢翻身、烏龜打滾之類的獨門輕功，‘唰唰唰’的三兩下就竄出老遠，離開了那些佛像、神像，眼看就要竄進後面的樹林中。
　　“皇城大內，焉敢亂闖？”
　　壹個粗暴的聲音從樹林中響起：“大將軍有令，諸位大師若是不能超度了那些鬼魅，就自歸位罷！”
　　急促的梆子聲響起，樹林中，不知道多少禁軍將士開弓放箭，密集的箭矢宛如暴風驟雨，頃刻間席卷了長達十幾裏的湖岸。
　　鎬京宗教界今日迎來了血光之災，無數在民間百姓心中頗有地位，極有份量的大師嘶聲慘嗥著，被密集的箭雨射殺當場。
　　瀾滄王胤骍不知道從哪裏竄了過來，他分明也是知道盧仚的特殊身份，他沖到盧仚身邊，緊緊的靠在了盧仚身上。
　　他同樣穿著壹件極其厚重的皮裘，和胤垣壹並，就好像兩頭毛茸茸的熊，壹左壹右靠在了盧仚身上。
　　“盧仚，今日妳護得本王周全，本王不會少妳的好處……”胤骍緊握著從柳梧那裏搶來的蓮花秘寶，哆哆嗦嗦的向盧仚許諾各種好處。
　　從冷宮方向沖來的血色霧氣，距離觀魚臺還有二三十裏地的時候，胤骍向盧仚許諾了鎬京城內某個七品坊市的良田萬畝。
　　當血色霧氣距離觀魚臺只有十幾裏地，壹道道血氣從壹口口深井中沖出，整個皇城都回蕩著無數女子淒厲的哭喊聲之時。
　　胤骍的回報價碼，就變成十萬畝良田，加上好幾座茶山等等。
　　當血色霧氣逼近觀魚臺不到十裏，湖面上木筏子上的道士壹個接壹個翻倒在地，渾身被厚厚的冰晶封凍，棧橋上的和尚們也壹個個七竅飆血，迅速化為幹屍倒地之時，嚇得渾身哆嗦的胤骍，他給盧仚的開價，已經有良田百萬畝，以及武胤坊的壹座豪宅。
　　‘轟、轟、轟’！
　　空氣中寒氣大盛，盧仚眸子裏青光流轉，他清晰的看到無數條尋常人肉眼看不到的血色流光籠罩了半座皇城，可怕的寒氣沖擊著那些佛像神像，不斷發出低沈的轟鳴。
　　那些佛像神像，還真有幾分玄妙。
　　好些看似灰撲撲的，只是普通木雕泥胎的佛像神像中，有壹層淡淡的，潤澤的光芒流出。
　　這些光芒和血色寒霧相互沖擊，不斷迸濺出煙花般絢爛的火光。
　　盤坐在這些佛像、神像附近的和尚道人，他們渾身都縈繞著水波壹般的光芒，血色霧氣壹時間無法侵入他們的身體，他們倒是暫時平安無事。
　　而有些鑲金嵌玉，更有壹些完全用金銀寶石等珍貴材料鍛造而成的佛像、神像，雖然材質昂貴，但是毫無靈性可言。
　　血色霧氣壹沖，這些佛像、神像要麽裂開，要麽崩碎，有些更是猶如火中的蠟燭壹樣融化。
　　附近的和尚道士，任憑他們如何念經、掐咒、揮舞各種法器，被血色寒霧壹沖，紛紛化為幹屍倒下。
　　壹條條曼妙的半透明身影在湖面上浮現。
　　乍壹看去，起碼有上千條血色身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齊妃清脆甜美的聲音遠遠傳來：“姐姐布置的好大陣仗……妳今日要我出來，我就出來了……嘻，我們也有十幾年，沒有談談姐妹們的知心話了。”
　　“哎，當日上皇還在時，姐姐對我是何等親密……想不到，上皇只是剛剛出事，姐姐妳剛剛坐上太後寶座，就立刻翻臉……”
　　“我不怨上皇，上皇對我，是有恩的，他對我的好，我壹輩子都記得。”
　　“他出事，也是為了江山大計，我不怪他，我還心痛他。”
　　“但是妳麽……姓樂的老婊子，妳想怎麽死呢？”
　　齊妃的話驟然口風壹轉，直接猶如市井潑婦壹樣，朝著太後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