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期限

　　程啟航坐在李博文家的客廳裏，看著陽臺外壹顆高大的泡桐樹，樹冠上綴滿壹嘟嚕壹嘟嚕的白中帶粉的花朵，整個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誘人花香。因了這熟悉的花香，頭腦中就浮現那年春天摟著軟玉溫香坐在樹下的壹幕，那麽遙遠卻又仿佛近得觸手可及。
　　程啟航垂下眼皮，暗自嘆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泡桐花就同那壹幕聯系起來了，只要看到或是嗅到，記憶就會自動點擊那幅畫面。還有不少這樣的自動鏈接：聽到舞曲就想起她迷醉的眼，看到家裏墻上的那幅畫就想起她滿含悲傷的臉，醉酒後躺在黑暗中就想起她艷紅的唇……
　　為了杜絕這種不該出現的回憶，他也抗爭過：絕足不去舞廳，把墻上的畫摘了下來塞進櫃子，喝酒要醉了就再多喝壹點，最好爛醉如泥、人事不省……可是這些明顯幼稚的行為並沒有多大的效果。到後來他也想明白了，不知為何，自己對這個外甥女的執念竟無法像當初想象的那樣轉變為沒有罪惡感的愛憐，那麽就隨它去吧，放松自己，畢竟這只是靈魂深處的念想，誰沒有壹點不能向外人道的秘密呢？甚至有時他還能感覺到自己對這種痛卻快樂的感受的沈溺。
　　快兩年了。“等我兩年。”那天真的姑娘所乞求的時間期限就要到了，可是，等到的現實足以粉碎她的幻想了吧？呵呵，真的想笑，徹底地、瘋狂地大笑壹場：林玥，妳看我說得對不對？我們躲不開社會規範。兩年了，妳我的心意也許壹直未改，但是生活卻循著它自己的軌跡改變了，壹步壹步，我幾乎是身不由己地走到了大家都期待的門前，再以後，關於妳的回憶只能作為生活瑣事縫隙中偶爾閃現的奢望，而且它還不能被冠以初戀的名義博取感嘆和唏噓。呵呵……那麽妳呢？
　　“妳在想什麽？”李博文走進來，把泡好的茶放在程啟航手邊的茶幾上，“哥們兒，笑壹笑，這麽快樂的事情擺在面前還沈著個臉。”
　　程啟航露出個微笑，拿起茶杯，盯著裏面緩緩下沈的葉片：“煩人的事。想想妳那個時候忙成那樣，我還真提不起勁來。”
　　“啊呀，新郎倌怎麽可以說提不起勁來的話。”李博文壞壞地笑。同程啟航交往這麽多年，因為惺惺相惜，兩人間的友誼實則已同親兄弟壹般，李博文在程啟航面前說話從來沒有顧忌：“我辛苦張羅了這麽多年，到頭來還是沒有功勞。不過也是，沒有壹個人相信妳找不到女朋友，還要靠別人介紹。現在想來，我也真是瞎忙活。妳知不知道，那時妳對那些姑娘那麽冷淡，我差壹點以為妳有什麽毛病呢。”說著曖昧地瞅瞅程啟航的腰部以下，笑得不懷好意。
　　出乎意料地，程啟航只是皺起眉頭，把頭轉向窗外，不理會他頗具挑釁性的言行，於是李博文只好繼續感慨：“這幾年來，我總覺得妳變了很多，老成的同時好像也越來越淡漠了，是不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說到後面，他已經收起了嬉笑的神色，那是他真的感覺到的迷惑。
　　“心病！”沒有什麽毛病，就是這兩個字。程啟航轉回頭對著李博文吐出這兩個字，看見對方臉上露出訝異的表情，他的臉上浮起慣常的笑容，把視線落到走進來的酈影身上，壹邊解釋：“妳總是關心我超過關心妳自己，想得太多，疑神疑鬼就是妳的心病。”
　　李博文順著他的目光也看見了酈影，急忙起身接過她手上端著的水果盤，壹面拉著她的手扶著她坐到沙發上：“好老婆，妳慢點兒，小心我兒子。”說著還更過分地在酈影手背上響響地親了壹口。
　　程啟航看看酈影微微隆起的腹部，再望望好友緊張的神色，笑著低下頭喝茶，這家夥真是越來越厲害，騙死人不賠命。
　　雖說來的客人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但酈影還是被丈夫弄得不好意思：“妳怎麽這麽肉麻！”
　　“什麽呀！這叫肉麻嗎？我這是在現身說法地教育他，快結婚了，就他現在還那麽麻木的樣子，不惡補惡補這種種照顧老婆的人生必修課怎麽行！”李博文嘻嘻笑著，說得理直氣壯。
　　酈影瞪他壹眼，不去理他，對程啟航說：“結婚是很麻煩的壹件事，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
　　程啟航笑笑，搖搖頭：“沒什麽，本來佳媛是有些問題想來咨詢妳的，不過我想弄得簡單壹些，況且妳現在也不能累著，就讓博文多出點力吧。”看看李博文，“婚宴的事情就全部交給妳了。”
　　李博文苦著臉說：“妳倒輕松，壹句話，全給了我，這是最累的事情了。”轉念壹想，還是把自己的擔心說出來：“妳想弄得簡單壹點不要緊，不過人家顧院長嫁寶貝女兒可能想辦得風光漂亮的。雖說是人家追的妳，可是這結婚的大事，還是要雙方家庭壹起商量的，我看，佳媛這裏，還是先討論壹下吧？”
　　程啟航靜坐壹會兒，起身走到陽臺上，掏出香煙，看看酈影又放進了口袋。“我的意思她也是知道的，今天我會再同她說壹下的，妳就按照剛才說的去做吧。”
　　酈影看著程啟航，在心裏也暗暗贊同丈夫說的話，他的淡漠同自己初識他時的印象有很大的差距，難道是因為做了領導就會有的變化？
　　顧佳媛和程啟航的事她大致清楚：顧佳媛的父親是與程啟航單位有聯系的兄弟設計院的院長，掌上只此壹顆明珠，所以寵得比較厲害。顧佳媛財會專業大專畢業後就在父親單位做財務工作。壹次去程啟航單位遇見了他，據顧佳媛自己同酈影說是壹見傾心，於是大膽的顧佳媛就主動接近程啟航。但是酈影知道壹開始程啟航並沒有什麽讓女孩子特別高興的表現，兩人的接觸看上去是禮貌的普通朋友的交往，直到兩年前，他們的關系才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現在兩個人都要結婚了，酈影也不想作無聊的揣測，但對這件事她總有點莫名的不自在，旁觀的女人的直覺讓她認為程啟航有點怪。不能說程啟航不喜歡顧佳媛，從兩個人在壹起的時候看，程啟航對顧佳媛絕對溫柔體貼照顧，旁人都說兩人是郎才女貌的壹對，可是酈影總覺得程啟航和煦如春風的目光和神情中少了壹點什麽。酈影也曾經想過程啟航是因為顧佳媛的父親能給自己幫助而這麽做，但是程啟航在工作上的驕傲也不需要旁人的幫助，他和李博文及幾個好朋友壹直醞釀開設計師事務所的事情進展得也不錯，從李博文口中酈影知道程啟航很有可能為此辭去設計院的工作。那麽，究竟是為什麽？難道他只是為了結婚而結婚？
　　酈影把頭腦中不合時宜的想法擱在壹旁，換個輕松壹點的話題：“林玥最近在實習吧？都好久沒看見她了。”
　　“是的，她在佳媛單位實習，我也有壹段時間沒有看到她了。”程啟航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兩年了，明明每次聽到這個名字心裏都會有些微的波動，但是表面上保持的冷靜自然早已經訓練好了。就是同林玥在壹起時，他也能做得很好。他們兩人很有默契地只談學習和工作，他壹如既往地向她提供可能需要的幫助，而她也壹如既往地淡然接受，只是隨著自己同顧佳媛的關系深入，給他的笑容越來越少，越來越淺。但是在不經意間兩人眼神交匯的壹瞬間，他還是能看見熟悉的愛意和悲傷，有時他也會沒有自信地想，自己的眼睛是否也會向她泄露什麽秘密？
　　“是佳媛安排的吧？我看佳媛和林玥很好呢。”耳邊飄過酈影的話語，程啟航做出回應：“是的，佳媛和林玥歲數接近，還蠻談得來的。”
　　簡直稱得上是滑稽，程啟航有點不能理解：顧佳媛對自己說很喜歡林玥，盡管壹開始林玥表現得有距離感，甚至是冷淡的，可是顧佳媛還是不斷的接近她，拉她出去玩，買衣服，通過父親的關系讓她去自己單位實習，自己怎麽看怎麽都帶著壹點討好的成分；而林玥雖然還是帶著壹點漠然，可是從來不推拒顧佳媛的好意，乍壹看上去，兩人還有點閨中密友的味道，可是她明明對自己還抱有那樣的感情，且從來不在自己面前提到顧佳媛。
　　酈影望著程啟航淡漠的臉，他在想什麽，嘴角勾起淡淡的冷笑？在她意識到自己在觀察、揣度程啟航的時候，壹句話已經溜出了口：“我覺得林玥和妳越來越像。”
　　程啟航擡頭看向酈影：“哦？哪裏像？” 他臉上的冷漠消退了不少，這句話顧佳媛也說過好幾次，他實在沒看出來。
　　酈影想了想，看看李博文：“妳們都有壹點——滿不在乎的冷淡。”
　　“什麽？冷淡？不會吧？”在內心程啟航已接受這種說法，可是他不承認。
　　“不是所有的事情，只是有時會比較冷淡。”李博文點點頭，贊同妻子的說法：“林玥快畢業了，怎麽打算？是回杭州還是留在上海？要不就當我們事務所的開國元勛吧？”
　　“看她自己吧。”程啟航看著窗外的泡桐花：“不過不論是在杭州還是上海，她都應該先進設計院。”先通過實踐學本領，工作也穩定，他不能讓她去冒險。
　　“我就知道妳會這麽說。”李博文笑笑，“妳對她壹直都照顧得好好的。”
　　程啟航擡擡眉毛表示應答，不再講話。
　　“今天下午妳有什麽事？”李博文看看墻上的鐘。
　　“佳媛說去選婚紗。”程啟航站起身來：“走，我請妳們去吃飯。”
　　“還是算了吧。”李博文推辭道：“妳趕快回去吧，千萬別遲到，這可是件大事，女人很看重的。”
　　程啟航搖搖頭：“都差不多的衣服，她會和伴娘壹起去的，我到壹下就可以了。先去吃飯吧，算是給妳的報酬。”
　　酈影壹面披上壹件衣服，壹面隨口問：“伴娘？是林玥嗎？”
　　程啟航微微壹楞，沒有回答。
　　她會做他的新娘的伴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