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梅花巷子

　　而早在胡麻開始了解這些事情之前，壹大清早，明州府城裏的梅花巷子，卻也熱鬧了起來。
　　梅花巷子只是壹條位於明州府城城西的小巷，左右也不過住了七八戶人家。
　　這七八戶人家倒都是家底頗厚，產業遍及城內各處，但他們自家的人卻甚少露面，都養了壹幫子專門的仆人與掌櫃，幫著打理家裏的產業，而他們自家的子弟，也不進門道，不管世俗之事。
　　每日裏，只是讀書教子，學藝修身，仿佛是關起門來的壹方小天地。
　　偶爾有所往來的，也都是明州府衙裏的人，只是大都低調，卻往往不為人所知。
　　不過，在整個明州府城來說，提起梅花巷子，其實只是特指壹家，那便是前面門臉開了當鋪，後面壹進小院住人的梅老爺子壹家。
　　這家當鋪也與別個不同，從來不當窮人的棉襖棉褲，也不當什麽金銀器皿，古董字畫，只是偶爾收些老物件。
　　且都是死當，不做活當。
　　他們收上來的東西古怪，有牌位香爐，銅錢破碗，甚至某些棺材冥器，但放在了這當鋪裏，卻不愁銷路，時不時便有人過來，以普通人難以想象的高價，典去壹只破碗，或香爐。
　　甚至還有專門出高價，請當鋪裏的人幫著家裏續族譜，或是刻牌位的。
　　價格自是高到離譜，但據說請了回去可保平安，不招邪祟。
　　大多時候，有外客來訪，都須得先進當鋪，說明來意，而且絕大部分的人，根本就不需要進後面的小院，在前面當鋪裏，事情便解決了。
　　而這天壹大清早卻是有人急急的推著壹輛拆了頂的馬車，慌慌張張進了巷子，急急叩門，壹連串響動，亂了巷子裏的清靜。
　　青衣小廝兒過了許久才過來開門，皺著眉頭，上來就要罵人。
　　“先生在哪裏？”
　　叩門的黑袍法師，忙忙的道：“快壹點，我這裏有急事。”
　　那青衣小廝兒見是他，便不便罵人了，大門打開，讓得這些人進了院子裏。
　　只見這小院子不大，只是假山流水，十分雅致。
　　壹位身上穿著白色內袍的老先生，正坐在了藤椅之中，壹邊喝茶，壹邊搖著蒲扇，他身邊有著壹眼古井，井水幽幽，裏面居然養了壹紅壹青兩條金魚。
　　他時不時捏了壹點紅色的米粒壹樣的東西，丟進井裏，看魚兒爭食。
　　瞧見黑袍法師進來，他也不說話，只是搖著蒲扇，但那法師卻忙過來跪下了：“先生，出事了。”
　　他似乎也害怕被罵，忙忙說了出來：“是淮安衛氏的姑爺，姓鄭，這人本是咱明州府裏的人家，曾經中過秀才，後來被衛氏四房的人看上，招去做了壹位姑爺。”
　　“如今這趟回來是想請了自家先祖牌過去的，卻冷不防被村子裏的冤孽纏身了，弟子道行不夠，只能請先生來看看了……”
　　“衛氏……”
　　這老先生緩緩擡頭，向後面那輛眾人簇擁的沒頂馬車看了壹眼，面露難色：“若只是尋常邪祟，妳必不需要來找我，但若是麻煩，咱這裏是分香堂，只管給老爺們分配血食呀……”
　　“求老大人救命……”
　　聽著他的話，那位衛家的仆人知事，立刻就跪了下來：“我家老爺危在旦夕，沒辦法啦！”
　　老先生卻沒接這仆人的話茬，只是眉頭皺了起來。
　　那黑袍法師也忙道：“先生，這纏身的冤孽倒不厲害，我也能解決的，只是出了岔子。”
　　“昨天夜裏，我本也想著幫他解決了，卻遇著了壹個古怪的小堂官……”
　　“……我記著先生的囑咐，沒敢招惹。”
　　“……”
　　“嗯？”
　　這老先生聞言，卻是身子微微坐起，低聲道：“具體什麽樣子？”
　　黑袍法師怔了下，慌忙將七姑奶奶的模樣描述了壹遍，重點說到了那不倫不類的儀仗。
　　他其實也怕自己看錯了，被人唬住，丟個大臉，卻沒想，這老先生聽他這麽細細壹描述，卻是不由得吸了口氣，神色有些凝重的看向了他，低聲道：“妳沒招惹，倒是做對了。”
　　“妳道行淺，不知道這明州的事，水可深著呢！”
　　“早在去年冬月裏開始，我便已經不是這明州府惟壹的小堂官了。”
　　“……”
　　“啊？”
　　這黑袍法官頓時怔了下，忙道：“那來的是誰？怎麽沒聽見什麽動靜？哪壹門道，哪壹堂的？”
　　“……”
　　老先生卻只是嘆了口氣，並不回答，只是擺擺手，道：“把人送來我瞧瞧。”
　　其他人忙將馬車推了過來，將那車上，神色呆滯的貴人老爺給這位老先生看著，而他也只略略掃了兩眼，便也略有愁容，閉嘴不言。
　　“我家老爺只是招了邪祟，驅走了便是，但昨天夜裏也不知遇著了什麽，竟是攔著，不讓救人。”
　　老仆人已是緊張了壹夜，如今到了城裏，也分明帶了些抱怨，再次向那位梅花巷子裏的老人家磕了頭，道：“還求老法師救命，難道這明州府城裏，真就連這點子規矩也沒有了？”
　　“老先生身為堂官，專管這些邪祟之事，莫不成真要看著我家老爺被邪祟害了？”
　　“……”
　　滿臉皺紋，穿著白色內袍的老人，卻只是看著車上的那位貴人。
　　只見他被冤孽纏身已久，這會子早已臉色發青，眼睛直勾勾的，壹會吃吃的笑，壹會痛哭，壹會子忽又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先取筆墨來！”
　　老人也不急著說什麽，提了筆墨，在他額心畫了幾筆，隱約勾起了壹道簡單符篆的形狀。
　　那貴人老爺忽地睜開了眼睛，眼神略顯清明，迅速的堆起了焦急慌恐之色，但還不及張嘴說些什麽，便又忽地雙眼壹闔，沈沈的睡了過去。
　　這才轉身看向了那老仆人，緩緩搖頭，道：“老夫雖是只管分香之職，但怕倒是不會怕了它們的，只是妳尚不知，如今這明州府城啊，已經與之前不壹樣了。”
　　“去年有青衣鬧祟，惹出了極大的動靜，卻有壹位高人在這裏斬了邪祟，立了規矩，自那，誰還敢再胡來哩？”
　　“……”
　　其實他當然明白，斬了青衣，不算什麽。
　　明知青衣是為那位孟家的貴人做事，還敢斬了青衣，而且斬完青衣之後，便嚇的那位孟家貴人儀仗都不打，連夜離開，才是嚇人的。
　　只是，他當然不會向壹位衛氏的下人說起這等隱秘，以免無形中招來了什麽禍患。
　　慢慢嘆著，目光掃過了身邊跪著的黑袍法師，似乎隱有責備，又搖頭，道：“而妳們遇著的那堂官，早先有人察覺，但卻不知什麽來歷，什麽究底……”
　　“如今他既是現身了，想必便是那位封的。”
　　“而那位貴人，在明州府城也不知躲了多久，壹點子事沒管過，如今卻忽地派人過來，不許救妳們家的老爺，那我們……”
　　愈發的愁容滿面，嘆著氣：“我們非要管了，豈不是自討苦吃？”
　　“這……這……”
　　那老仆人已經是急得腦門出了汗，神色都有些難以置信，良久才猛得擡頭，瞧著已是有些不敬，道：“淮安衛氏的姑爺難道就要在這明州府城裏，被這麽壹只冤鬼給害死？”
　　梅花巷子裏的老人聽了，卻只是緩緩搖了下頭，嘆著：“人皆有命呀……”
　　“皇親貴戚，難道就沒有風寒死的？”
　　“……”
　　這話壹出口，不僅那老仆人吃驚，就連黑袍法師都詫異了。
　　他昨天夜裏遇著了那古怪的小堂官，知道有異，因此聰明了壹回，跑了回來。
　　本以為自己沒辦法，自家師傅總該有辦法吧？
　　可孰料，向來與人為善，尤其是世家及府衙的交情極厚的師傅，這壹次居然表現的如此絕決冷漠。
　　這位貴人受到了冤孽纏身，確實棘手，但他相信自家這位師傅會有辦法，可是如今瞧著，他居然也是直接就不想管，甚至說出了人皆有命這種明擺著是想推脫的話來？
　　氣氛因著這壹句話的出現，便已極為壓抑。
　　壹片死寂裏，那老仆人呆著，卻也不知想著什麽，忽然之間，狠狠咬起了牙，低聲道：“姑爺不能死！”
　　旁邊人皆是壹怔，看向了他，眼神已顯得有些不悅。
　　身為壹個下人，哪怕是衛氏的下人，冷不丁說出這話，也有些不敬了。
　　“姑爺不能死。”
　　可這老仆，卻似察覺不到周圍人眼裏的不滿，神色也變得嚴肅了起來，低聲道：“許是堂官老爺還不知道，我家姑爺這趟回來，並不只是為了打掃祖宅，祭奠雙親，其實，其實……”
　　他說著，也似有些壓力，似乎牽扯到了某種隱秘之事。
　　微壹狠心，才道：“其實，他是來取回先祖牌位，然後趕赴懷安府去赴任的。”
　　“咱衛家已為他謀了壹個懷安府黎遠縣的縣丞之職，定了日子，讓他趕去赴任，如今在這當口，他卻忽被冤孽纏身，這事怎麽可能善了？”
　　“……”
　　“什麽？”
　　聽得這話，那老爺子臉色已是微變，難以置信的看向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