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費宏雖然在大禮壹案中站在了皇上的壹邊，不過他年邁保守，和皇上的政見常常南轅北轍，皇上不過是用他來肅清繼嗣派的勢力罷了。”
　　這話自然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但我不虞宗亮會發覺其中的奧秘。事實上，江湖人對政局的變化都是霧裏看花，只因為統嗣之爭實在牽扯極大，才弄得路人皆知，而我也是在進京之後，才逐漸把握住了官場得奧秘。
　　首輔費宏和桂蕚、方獻夫壹樣深得嘉靖的信任，嘉靖對他甚至達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桂方兩人多次舉薦老師陽明公，都被費宏所阻，而嘉靖恰恰采納了費宏的意見，要調李鉞接任兵部尚書。
　　費宏歷任六部首長多年，特別是做過壹任歷部尚書，門生故舊遍及朝野，在楊廷和倒臺後，費宏壹黨事實上已經成為朝廷中最大的勢力。
　　不過，凡事都有利弊，費宏的強大，勢必會引起嘉靖的警覺，而事實上，桂蕚幾次側面攻擊費宏，雖然都遭到了嘉靖的申訴，然而卻並沒有深究，顯然，嘉靖是要在朝中保留壹股足可以與費宏抗衡的政治力量。
　　“壹旦費宏完成了他的歷史使命，不管他是否願意，他都要退出政治舞臺。屆時，朝中將需要壹批年富力強而又能體會聖意的新鮮血液來協助皇上完成他的宏偉聯圖，所以，我不可能在江湖待上十年八載。”
　　“這麽說，日後動少是要出將入相嘍，宗某現在這裏恭喜動少了！”宗亮含笑拱手相賀，只是眉目之間頗有疑色。
　　“為皇上效命乃是我輩榮耀，至於出將入相，我王動可不敢奢求，其實只要用心替皇上辦事，皇上明見萬裏，自然不會虧待於我，就像魯衛魯大人，馬上就要升任蘇州同知了。”
　　“魯大人兩年兩遷，從正七品眨眼就變成了正五品，真是皇恩浩蕩啊！”宗亮感嘆道，眼中飛快地閃過壹絲艷羨之色。同知乃是知府的副手，在壹府中是壹人之下，萬人之上。
　　而且與通判不同的是，通判致負責壹方面的事務，而同知則是統攬全局，魯衛若是再年輕壹點的話，日後甚至有可能成為壹府之主，名副其實地成為壹方土皇帝。
　　魯衛此番升任蘇州同知，乃是為我讓出負責刑名的通判壹職，不過即便如此，也是少見的恩典。
　　宗亮從少林派在十二連環塢的臥底變成鐵劍門的大管家，不管其中有多少內幕，他熱衷權勢、貪圖享樂卻是勿庸置疑的，看到同為少林弟子的魯衛壹路飛黃騰達，他不眼熱才怪。
　　“魯大人眼看快到五十了，宗先生今年”宗亮表示已過不惑之年，我笑道：“那足足比魯大人笑了九歲，想當年魯大人在宗先生這般年紀，也不過是個從九品的吳縣總捕罷了。”
　　宗亮呼吸頓時壹窒，連蕭蕭都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偷偷撓了撓我的手心。我話裏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魯衛年近四旬才投身官場，他宗亮現在打定主意也不算晚，魯衛可以在九年之間連升八級，他宗亮壹樣可以做到，關鍵是找準了靠山。
　　丁聰當然也是壹個大靠山，他現在官居浙江布政司布政使，是堂堂的從二品大員，是把持壹方的諸侯，論地位，別說是我，就連桂蕚方獻夫都有所不如。
　　不過，年輕的皇帝更容易親近年輕的臣子，如果真如我所說的那樣，來正壹品的宰輔費宏都難以保住自己的位子，那麽比費宏還大上兩歲的丁聰大概在朝中的好日子也不會太久。
　　退壹步說，就算丁聰得到了嘉靖的賞識，可他肯為像宗亮這樣的草莽之士爭取利益嗎？看看跟隨他的那些江湖人，雖然大魚大肉，吃喝不愁，可有幾人謀得了壹個正經的出身？
　　那麽我那？我值不值得他投靠呢？因為蔣遲的緣故，我在大多數江湖人的眼裏已經貶值了，眼下很少有人會想到，其實我本來就不是壹個江湖人，我原本是該以另外壹種方式登上廟堂。
　　宗亮不是傻瓜，經過我的指點，他應該醒悟過來，我要走科舉征途了這本來就是我應當走的道路，而這條道路對我來說，因為有桂方兩人的照拂，很可能是壹條金光大道。
　　當然，這只是他壹廂情願的錯覺而已，兩三年後的局勢究竟如何，我心裏並沒有多少把握，是進是退當是五五之間，甚至隱退的可能性更大，然而這壹切，我沒有必要和宗亮說得那麽明白。
　　面對我拋出的誘餌，饒是宗亮是個老江湖了，也患得患失起來，沈吟了半晌，他才問道：“動少，我打聽件事兒，妳可知道齊默的下落？”
　　“他眼下正關在蘇州大牢裏。”我並不諱言，飛快地答道：“漕督李鉞李大人視察漕運駕臨蘇州，為保證他的安全，蘇州那幾日便拉網嚴打，齊默管不住自己的小弟弟，魯衛只好幫他管管了。”
　　心中卻是壹動，他突然問起齊默，莫非是被我鼓動得想重建鐵劍門？宗亮的神情明顯輕松下來，聽我這麽說，就算原來有針對鐵劍門的意圖，此刻已經是時過境遷，沒有必要在羈絆齊默了，那點事情自然是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想把齊默弄出監獄來，那是妳宗亮癡心妄想了，即使我可以...
　　
　　我可以扶植鐵劍門，但也要把它的實力控制在我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何況，如果這些人當真有十二連環塢的余孽在內，我還有壹筆不共戴天的舊帳要和他們清算！
　　宗亮妳燒高香吧，妳沒有參與侮辱無瑕，侮辱無暇的是妳那混蛋弟弟，也算他走運，沒落在我手裏就已經見了閻王，其他若是還有活著的，有壹個算壹個，我可不想那麽輕易就放過他們。
　　“齊默不是動少用計調去蘇州的嗎？”宗亮剛想說話，突然門外傳來壹陣爽朗的笑聲，隨著笑聲昂首走進客棧的是壹個我熟悉而又極度厭惡的身影。
　　“李兄此言差矣！”來人正是風姿如玉，宛若敷粉何郎、雪衣謝莊的李思！他輕搖紙扇，足不沾塵地走了過來，翩翩若神仙中人。只是他臉色很是蒼白，腳下雖快，可在我和宗亮這等行家眼裏便顯得有些輕浮，左臂隱約可見繃帶的痕跡，顯然日前瀟湘館壹戰，唐三藏的飛刀給他帶來了不小的傷害。
　　他身後壹麗人亦步亦趨，緊緊跟隨，奈何他腳步飛快，麗人便落後了七八步，等李思已經站到了我的桌前，她才剛邁過客棧的門檻。
　　聽到我的聲音，她驀地壹怔，腳下緩了壹緩，目光壹下子落在我身上，只幾息時間，就認出我來，略壹遲疑，便裊裊娜娜地朝我這邊走來，那白皙的雙頰雖然微微染上了壹抹緋紅，可態度卻異常從容！
　　“見過大人。”蘇瑾饒是我已然明了她在我踏入江湖之後過著怎樣壹種糜爛的生活，也知道這樣的女人絕不值得我留戀，可當我看到她、看到李思並不如何心愛她的時候，我還是像被人猛的在胸口紮了壹刀，心底不由自主地發出壹聲痛苦的呻吟。
　　“動少又不是外人。”蘇瑾的萬福只道了壹半，就被李思壹把摟了過去：“動少，我正要去找妳，不想卻在這裏碰上了。”
　　也不管主人是否同意，他便吩咐小二搬來兩把椅子，拉著蘇瑾大模大樣地坐了下來。蘇瑾認出蕭瀟，喚了壹聲“蕭夫人”蕭瀟則問了壹聲“蘇大家”隨後兩女相對無語。我心頭壹酸，想當初她們倆“姐姐”
　　“妹妹”叫得多麽親熱啊！而今的稱呼聽著竟是那麽刺耳！再想起蘇瑾對我的稱呼，從“大少”到“別情”！又從“別情”回到“大少”如今更是變成了“大人”兩人之間的距離已是越來越遠了。
　　“李兄何事要找在下？”我壹邊吩咐小二加兩付碗筷，又要了幾樣酒菜，壹邊問道。“還不是為了她！”
　　李思輕撫著蘇瑾鳥黑的秀發微笑道：“在下新年就要迎娶寧波郎知府的四小姐了，瑾兒自然要壹同嫁進來，只是她現在還落籍秦樓，動少可否高擡貴手，讓她脫籍，至於贖身銀子，妳放心，絕不會讓秦樓吃虧就是。”
　　我聞言頓時又驚又怒，當初我欲給蘇瑾脫籍，她總是找藉口百般推托，而今倒要嫁給李思作妾了！李思這廝除了相貌之外，又有哪裏比得上我呢！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蘇瑾身上，看她壹副低眉含羞的樣子，似乎對這門親事很是歡喜，那嘴角流露出來的淺淺笑意更表明她對未來滿足幸福的憧憬。罷了！我壹時萬念俱灰，心底說不出的落寞，剛想開口應承下來，卻覺手上微微壹痛！
　　正是蕭瀟偷偷掐了我壹把。“相公，幹娘以前可是有話，秦樓的姑娘相公都可以做主，惟有蘇大家需她老人家親自定奪。”
　　咦？六娘什麽時候說過這麽壹番話？我心下狐疑，可轉眼就猜到了蕭瀟的用意，她八成是怕我對蘇瑾余情未了，而我又被李思擠兌，故而說出這番托辭，好讓我有個緩沖的余地，而話由她來說，自然比我更有說服力。
　　只是，對蘇瑾我已經完全失望了！蕭瀟，她實在不值得妳如此花費心機啊！我轉頭看了壹眼蕭瀟，卻發現事情並非我想像的那麽簡單，多年的默契讓我察覺到了她眼中那縷外人絕對看不出來的焦慮，我手上傳來的力道也在提醒我，她的那番話實是大有用意。
　　於是，已經到了嘴邊的壹句“沒問題”被我咽回了肚子裏。我臉上浮起壹層笑意：“恭喜李兄，有郎四小姐和蘇大家主持中饋，李兄前程不可限量。
　　只是幹娘的確吩咐過，蘇大家身分不同，大事要她老人家親自定奪，我也不敢擅作主張。”“不過，幹娘向來喜愛蘇大家，而秦樓和同盟會又有良好的關系，想來她老人家定然樂得玉成此事。
　　我這就快馬通知幹娘，李兄不過多等幾日罷了。至於贖身銀子什麽的，李兄休要再提，蘇大家出嫁，就是我們秦樓嫁女兒，屆時還要送上壹份嫁妝呢！只是日後蘇大家若是受了委屈，我們娘家人可饒不了妳！”
　　“多謝動少吉言！”李思朗聲笑道，似乎並不在意蘇瑾的自由身早幾天晚幾天定下來，反倒是蘇瑾頗為失望瞥了我壹眼，似乎在怨我不肯立刻答應給她脫籍，有報復她移情別戀的嫌疑。
　　望著李思張揚的笑容，我心裏堵得異常，若是照我以前的脾氣，大概早就壹巴掌把他那張小白臉打成顏料鋪了，可他既是同盟會的長老兼總管，對大江盟的事物有著相當的影響力，又極有可能是隱湖的秘密弟子，而茶話會很是需要這兩家的參與，我現在還真是開罪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