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押註

　　黑夜裏的洛城如同壹座巨大的棋盤，青石板路筆直，將樓宇割成了方方正正的縱橫二十壹道。
　　密諜們身著黑衣、手按腰刀。
　　如壹枚枚黑色棋子，沿著壹條條不同的路，布往自己該去的地方。
　　若從天空俯瞰，那無聲之中連成壹片網似的密諜，仿佛壹條黑色大龍，盤踞在棋盤上。
　　安靜的興隆寨街上，西風臉上戴著壹只剛剛雕刻好的龍首面具走在最前方，陳跡與金豬戴著面具並肩而行。
　　在他們身後，金豬安排的兩名密諜始終跟著陳跡，封鎖著他可能逃跑的路線。
　　走著走著，陳跡忽然站定轉身。
　　剎那間，兩名密諜驟然將腰刀拔至壹半，眼神冰冷的註視著他。
　　陳跡不解：“金豬大人，這到底是要保護我，還是要羈押我？現在就把我當犯人對待，下壹步是不是該將我抓進內獄了？”
　　金豬拍了拍他肩膀嘆息道：“大家都是聰明人，何必非要把話挑明呢。”
　　陳跡語氣平靜得沒有壹絲情緒：“金豬大人，我幫妳找到了抓住劉家把柄的辦法，眼看著大功將成，妳卻要過河拆橋！妳到底何時才能信任我？”
　　金豬笑道：“等妳何時能解釋身上的諸多疑點，我才能信任妳。”
　　陳跡凝聲問道：“哪些疑點？”
　　金豬思索片刻說道：“妳身為醫館學徒，卻能破解景朝密信；手無縛雞之力，朝倉賭坊那次卻能在景朝諜探手中活命；不善偵緝，卻能甩掉我的兩名下屬。妳可知道，即便是我密諜司裏能做到這些事的人都不多，更何況妳只是壹名小小的醫館學徒？”
　　金豬背著雙手，饒有興致問道：“所以，妳能幫我解答這些疑問嗎？”
　　陳跡不答。
　　金豬哈哈壹笑：“妳不想回答也沒關系，待此間事了，夢雞自然會問個明白的。”
　　陳跡突然問道：“大人就不怕等會兒與劉明顯虛與委蛇的時候，我突然開口破壞妳的布局？妳還需要我來配合演戲，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金豬慢悠悠問道：“什麽交易？”
　　然而就在此時，壹名密諜突然低聲說道：“大人您何必與他做交易？妳們每次與劉明顯見面時都戴著面具，如今劉明顯根本不知道面具之下到底是什麽人，誰戴著都壹樣。不如我來戴他這副面具，屆時我只要不開口說話，劉明顯絕對不會發現異常。”
　　金豬笑著看向陳跡：“不好意思，博弈的這張桌子上，誰手裏籌碼最多，誰才能笑到最後。如今妳手裏已經沒有籌碼了，可我還有。”
　　話音落，金豬竟壹把摘下陳跡臉上的虎面。
　　他看著陳跡平靜的眼神，又看向陳跡不自覺握緊的雙拳，忽然感慨道：“我知道妳其實很憤怒，但妳也不用憤怒。我知道被人背叛肯定會不好受，但如果妳真的沒問題，我會親自給妳賠罪，給妳壹個滿意的答復。將他帶下去押在壹旁，勒住他的嘴，莫讓他出聲攪局。”
　　兩名密諜上前，用布條狠狠勒住陳跡的嘴巴。
　　金豬笑了笑，他掂了掂手中那塊木頭虎面，最終遞了出去：“六條，妳戴上面具吧，從現在起，妳便是軍情司司曹了。”
　　說罷，金豬、西風、六條三人戴上面具繼續往牡丹橋走去，而另壹名密諜則押著陳跡鉆進了小巷裏，去與其他藏在暗處的密諜匯合。
　　小巷裏，陳跡放慢腳步，試圖拖延時間。
　　可他才剛剛放慢腳步，背後便被密諜用刀鞘狠狠抽了壹記：“走快些，不要動歪腦筋。”
　　陳跡背後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可面色卻越來越平靜。
　　寅時，四更天。
　　所謂壹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四更賊，五更雞。
　　四更天時夜色最濃，人睡得最沈，正是殺人放火的最好時機。
　　金豬已遠遠看見牡丹橋，他緩了緩腳步，低聲叮囑道：“切記，稍後務必等我確認劉明顯是否現身。若劉明顯沒出現，今晚行動便取消，繼續博取對方信任……如今這朝局紛亂，我等務必將劉明顯捉個現行，才能堵住袞袞諸公的口誅筆伐。”
　　“明白！”
　　金豬再三確認自己三人已戴好面具，再無疏漏，這才緩緩往牡丹橋走去。遠處，正傳來打更人悠遠的報更聲：“平安無事，無病無災！”
　　金豬搖了搖頭，人人都說打更人艱辛，需每夜起床五次報更，連個囫圇覺都睡不成。可他密諜司又何嘗不是如此？
　　只是，他才走至牡丹橋頭，剛剛看見橋上等待著的馬車，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錯漏了壹些細節：“總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哪裏不對勁？”
　　“太安靜了……”
　　“大人，周圍已被咱們的人布控，安靜才是對的。”
　　“不對不對！”
　　金豬驟然擡頭看了壹眼星象：“‘平安無事，無病無災’是三更天的報更語，此時分明已進入四更天了，他為何會報錯？”
　　西風渾身肌肉驟然緊繃：“打更人與擊鼓人若報錯時辰，可是要入大獄的，時辰錯不得！”
　　“剛剛報更之人，不是真正的打更人！”
　　“有埋伏！”
　　……
　　……
　　安西街上，壹位老頭踩著壹雙白底黑布鞋，手裏拎著兩包點心，慢悠悠走至柴記糧油鋪子旁。
　　當他凝望那條幽暗的小巷子時，小巷子裏也有數十雙綠油油的眼睛轉而望向他。
　　彼此沈默中，老頭笑著招招手：“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
　　話音落，卻見壹雙眼睛排眾而出，對方從陰影走至月光下，慢慢顯露出黑乎乎毛茸茸的身形。
　　烏雲擡頭喵了壹聲：“師父，您怎麽還沒休息？”
　　姚老頭感慨道：“就陳跡幹的那些破事，我怎麽睡得著？我生怕壹覺醒來天都塌了。來，我給妳帶了兩包點心，妳給身後的貓貓都分壹分吧。”
　　烏雲叼起紙包上的麻繩，轉身叼去了黑暗中。
　　下壹刻，那壹雙雙眼睛瞪得更圓更綠了。
　　烏雲喵了壹聲，卻見巷子裏的眼睛壹雙雙相繼消失，點心也不知被叼去了何處。
　　它重新走回月光下，輕盈的躍至姚老頭懷裏：“師父您長命百歲！”
　　姚老頭砸吧砸吧嘴：“聽起來像是沒幾年好活了似的。”
　　烏雲：“……”
　　它與人打交道時間不長，只知道這時候要誇人，卻還不知道怎麽誇最合適呢。
　　烏雲轉移話題道：“師父，您怎麽來了？”
　　姚老頭摸了摸烏雲的腦袋：“今晚我給陳跡算了壹卦……可自打他學會劍種門徑，我那卦術便好像對他失靈了似的，模模糊糊的，時準，時不準。我現在只能算出他今晚有危險，卻不知結果如何。”
　　烏雲怔了壹下：“他說自己沒有危險的。我本來說要跟著，他也沒讓我去。”
　　姚老頭笑了笑：“他應是不想讓妳也遇到危險。”
　　烏雲趕忙道：“那您幫幫他！”
　　姚老頭沈默幾秒：“我為何幫他？我先前便說過，我與他沒什麽師徒情誼。”
　　烏雲疑惑：“那您這麽晚出門，是要去幹嘛？”
　　姚老頭想了想：“我只是去看看用不用給他收屍。”
　　烏雲肅然起敬：“您心真善。”
　　“若不會誇，可以不誇，”姚老頭樂呵呵道：“我心可不善，若我心善也活不到這個年紀。烏雲啊，這世間的所有大人物，站得位置越高，心裏的血便越冷。”
　　姚老頭低頭看向烏雲：“他臨走前來找過妳，都說了些什麽？”
　　烏雲想了想說道：“他讓我天亮的時候去跟您說壹聲，他可能好幾天都回不來，但他不會有事的。”
　　姚老頭輕咦了壹聲：“他猜到自己這幾天回不來了嗎？可如今金豬那小子已經開始懷疑陳跡，為此還專門請來了夢雞，他憑什麽篤定自己不會有事？”
　　烏雲不解：“金豬先前還說要投資陳跡的，怎麽又懷疑陳跡？之前是在說謊嗎。”
　　姚老頭笑著說道：“想投資是真的，因為金豬的修行門徑就是要在其他人身上下重註。只要他押註之人的修為有增長，他便能從中分得好處。先前他押註天馬成功之後，天馬十年時間便摸到了神道境的門檻，與此同時，連帶著金豬的修行境界都帶上了壹個新層次。”
　　“金豬嘗到甜頭後，天天想要挖掘下壹個天馬，可接連好幾次失敗，讓他境界不升反跌，竟從尋道境跌回了先天境……如今他看到了陳跡的潛力，自然想再押註壹番，幫陳跡搞到修行門徑和修行資源。”
　　“原來如此。”
　　“先說正事，”姚老頭問道：“三天前，陳跡見妳壹面之後，妳便消失了，那天夜裏妳去了哪裏？”
　　烏雲遲疑。
　　姚老頭譏笑道：“不能說嗎？”
　　烏雲老老實實答道：“陳跡說，若您再三問起才能給您說，您現在才問了兩次。”
　　姚老頭樂了：“……那現在我問第三次，那天夜裏妳去了哪？”
　　“我去給劉家大宅送了壹張紙條。”
　　“紙條上寫了什麽？”
　　“司主是假扮的，可尋百鹿閣掌櫃印證。”
　　姚老頭微微瞇起眼睛。
　　瘦巴巴的老頭站在長街之上，轉頭看著無邊無際的青石板路鋪到黑夜裏去，仿佛壹眼看到了世界的盡頭：“他想治孤吞龍？”
　　今日無更，明天補
　　《青山》今日無更，明天補正在手打中，請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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