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易如反掌

　　“金豬大人，:我們要抓的景朝賊子，長什麽模樣?”。
　　“黑不溜秋的，沒人看清他長相。”
　　“具體身高呢?”，
　　“這個也不好判斷。”
　　“那就好辦了……”
　　陳跡設想過自己可能會因某些疏漏被抓，也設想過癸、吳宏彪沒跑掉，在內獄中將自己招供出來。
　　昨晚回到醫館之後，他始終處於壹種高度警惕的狀態，銀子都揣在身上，隨時準備和烏雲壹起亡命天涯。
　　但陳跡沒想到，密諜司會讓他自己抓自己……
　　他有些疑惑:“大人，為何是我?您自身聰明，才智遠在我之上，何必由我代勞?”
　　醫館正堂，金豬壹副佃戶打扮，頭上扣著個鬥笠，鬥笠的麻繩將他雙下巴勾勒出來，稍顯滑稽。
　　金豬將鬥笠摘下來擱在櫃臺上，握住陳跡的雙手誠懇說道:“妳也不用妄自菲薄，妳能幫雲羊、皎免找到劉家罪證，自然有妳的過人之處。我也不妨告訴妳，如今洛城密諜司遭人滲透，昨夜便是因為走漏了消息，才沒能抓到景朝賊子。如今洛城密謀司裏，我能信任的人只有妳了。”
　　姚老頭收起賬簿，默默往後院走去，他怕自己再不走，待會兒會笑出聲來。
　　金豬在京城有三件事最出名，第壹件是他對天馬的提攜之恩，第二件是他嘴巴刁鉆喜好美食，第三件便是他的精明。
　　如此精明的人，此時正握著真兇的手談信任。
　　陳跡默默將手抽了回來:“您為何不親自抓這景朝賊子?”
　　金豬笑著解釋道:“我如今最重要的事是將內應揪出來，所以妳我二人分頭行動，妳忙妳的，我忙我的。我會派六名密諜追隨妳，由他們護妳周全。”
　　金豬補了壹句:“妳務必將景朝賊子抓住，若抓住了，妳占首功;若沒抓住，也別怪我翻臉不認人。我密謀司就是這樣，哪怕親兄弟也不能耽誤正事。”
　　陳跡思索片刻後:“金豬大人，我可以試著去抓捕這個肆意行兇的景朝賊子，但我有壹個要求，請大人為我的身份保密。您也知道這裏是劉家地盤，與景朝勾連之人也絕對不止劉什魚，若我屢次立功，恐怕會被劉家記恨上。”
　　金豬樂了:“放心，我做這副打扮來見妳，本就是為了給妳隱瞞身份。今晚亥時，紅衣巷’迎客酒樓‘，會有人在那裏等妳。”
　　說罷，他重新帶上鬥笠，轉身出門。
　　這時，壹架馬車停在醫館門口，車簾被人從裏面掀起，車夫趕忙取了墊腳凳放於馬車旁，扶著壹位八字胡中年男人走下車來。
　　陳跡認出對方，陳府管家，先前他拎著東西休沐回家時曾見過。
　　管家頭戴瓦楞纓子帽，腳踩厚實的皂靴，連身上衣物都是淺綠色的緞面袍子。這位管家不像是壹位管家，更像是壹位官老爺。
　　出門金豬與管家擦肩而過，他詫異的瞅了這位管家壹眼，匆匆離去。
　　卻見管家下車後，背著雙手慢悠悠走進醫館，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醫館內的環境，他瞧見陳跡便微笑著問道:“在這裏待得可好?”
　　陳跡平靜的站在櫃臺旁:“妳來做什麽?”
　　管家笑著朝門外的車夫招招手，從車夫手裏接過壹串銅錢遞給陳跡:“三百文，妳清點壹下。”
　　陳跡沒有伸手去接，聲音波瀾不驚:“不用清點，放櫃臺上吧。”
　　管家遞錢的手僵在半空中，片刻後，才隨手將銅錢往櫃臺上壹扔，慢條斯理的抹了抹自己的兩撇八字胡:“妳是嫌月銀少?妳可知道今年夏季壹場洪水，豫州死了多少百姓，如今三百文錢在豫西、豫南甚至可以買個丫鬟的賣身契了。家中供妳學醫不易，莫要忘本。”
　　話音落，白鯉從後院走出來，壹邊走壹邊喊道:“陳跡，來壹起包餃子啦，餃子要壹起包著才好吃呢。咦，這位是?”
　　管家見白鯉，頓時面色壹變，神態謙卑道:“白鯉郡主，我是洛城同知府上的管家，去年上元節曾隨老爺來王府赴宴，遠遠見過您壹面。”
　　白鯉詫異:“我們見過嗎，我怎麽沒印象。”
　　管家遲疑片刻:“我在下人那邊坐著。”
　　“哦.…妳來找陳跡?那妳們先聊，陳跡，聊完快來包餃子啊，”白鯉說著回了後院。
　　管家看著她的背影，驚疑不定的看向陳跡:“白鯉郡主為何在太平醫館?”
　　陳跡隨口解釋道:“她與我師父關系好，所以常來。”
　　管家放下心來，他還以為陳跡被打發到這醫館因禍得福，得了王府郡主的青睞呢。
　　他話鋒壹轉，頤指氣使道:“三天後便是問宗少爺和問孝少爺參加秋闈的日子，老爺昨夜交代，讓我喚妳後天晚上回家中壹起吃頓飯。”
　　陳跡瞥了他壹眼:“勞煩回去稟報壹聲，就說我最近課業繁忙，回不去。”
　　管家面色壹沈:“老爺的話妳都不聽了，可是忘記了陳府的養育之恩?若是這樣，往後恐怕連每月三百文學銀都沒了。”
　　陳跡笑了笑:“沒了就沒了吧，往後少來太平醫館。”
　　管家氣笑了:“這可是妳自己說的!”
　　陳跡點點頭:“嗯，我自己說的。”
　　管家拂袖離去，來得快，去得也快，似是不願在這裏多浪費時間。
　　此時，自鯉從後面走廊探出腦袋來::“跟妳家管家吵架啦?”
　　“嗯。”
　　白鯉輕聲道:“妳那麽聰明肯定能瞧出來，他壓根不希望妳後天回陳府。大宅院裏的管家都不是傻子，絕不會平白無故得罪人。這位管家故意惡言惡相，就是為了激妳說出沖動的話，再回府轉述給妳父親妳不該著他的道。”
　　陳跡回身看向白鯉，笑著說道:“那陳府回不回都行，我也沒打算再回去。”
　　白鯉哦了壹聲:“不回就不回吧，走包餃子!”
　　“好的，”陳跡望向門外的安西街，聽著後院傳來’咄咄咄咄’的剁餃子餡聲，心情頓時安寧下來……
　　夜晚。
　　原本熱熱鬧鬧的紅衣巷，忽然蕭條下來。
　　青石板路的長街上，艷麗的紅燈籠照常高高掛起，卻不見行人與狎客。歌女與舞女憑欄而立，壹個個無精打采的。
　　好不容易見著個客人從西邊轉進巷子，姑娘們剛準備抖起手中紅袖，卻在看見對方頭頂的鬥笠之後噤若寒蟬，紛紛退回了屋裏。
　　迎客酒樓已歇業，客堂黑漆漆的連盞油渣燈都沒有。
　　六名密諜身穿黑衣，各自抱著長刀，靠在壹根根木柱子上，如壹尊尊等待獵物上門的殺手。
　　黑暗的沈默中，有人忽然問道:“西風，大人有沒有說喊了誰來協助查案?壹個協助查案的竟然擺這麽大的譜，讓我們整整等了壹天，白白耽誤咱們立功的時機。”
　　“定好的亥時到這裏，只剩壹炷香便子時了，怎麽還不見人?”
　　名為西風的密諜擡頭，鬥笠下銳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掃向眾人:“大人讓等著，我們等著就行了。”
　　有人低聲說道:“西風，眼瞅著妳就要晉升海東青了，可別被其他人耽誤了立功。若這次案子辦得漂亮，妳便能以海東青的身份外放。要是能讓金豬大人幫忙走動到淮南、淮北，抄幾個小鹽商的家，說不定能攢下不小家業。”
　　卻聽西風冷笑道:“妳說抄家就抄家?鹽商個個背景深厚，南方文官又集體排斥我司禮監，哪裏是說動就能動的。”
　　“嘿嘿，西風哥妳有所不知。我與寶猴手下的壹位密諜是同鄉，我聽他說，每次有新的海東青赴兩淮上任時，鹽商商會都會推出壹兩個小鹽商，送給新上任的海東青立威用。家隨便抄，頭隨便砍，砍完之後大家相安無事，面子上都好看。上任三年，美女享用不盡，錢財也享用不盡。”
　　西風譏笑:“妳當主刑司是吃閑飯的?真有這種把柄落人手裏，將來還不是任人拿捏。我跟著金豬大人是要做大事的，怎可因小失大?”
　　有密諜忽然試探道:“我聽說，金豬大人與滬地徐家有仇，是真的嗎?”
　　西風聲音冷了下來:“妳們幾個小子活膩歪了嗎，竟敢打聽大人私事?要不要我送妳們進內獄涼快涼快?”
　　“別別別，這不是閑著無聊嗎？對了，金豬大人說的那人怎麽還沒到呢?”
　　話音剛落，迎客酒樓的大門被吱呀壹聲推開。
　　眾人肅然，恢復成不茍言笑的模樣。
　　西風轉頭看去，卻見來者帶著鬥笠，以灰布蒙面。
　　他怔了壹下，下意識朝對方腿上打量過去，只見來者步履如常，並不像是受過傷的樣子。
　　咦！
　　西風跟在金豬身邊知曉陳跡的能耐，而且陳跡也是洛城本地人，所以他以為今晚來的人會是陳跡。
　　但現在看來，來者並不是陳跡
　　西風凝聲問道:“為何遲到?可知耽誤時機，會放跑景朝賊子?”
　　陳跡在六人對面站定，他沒有回答西風，只是聲音低沈道:“妳們是金豬大人麾下的密諜?”
　　西風怔了壹下:“是。”
　　陳跡點點頭:“金豬大人有令，妳們今後歸我差遣，助我抓捕景朝諜探。”
　　六名密諜面面相覷，眼神中意味不明。
　　金豬可沒跟他們說要聽這位的差遣，大家都以為這次是西風主事，來得不過是個協助查案的人。
　　西風思索片刻，沒有與陳跡爭辯此事，他給其余密諜使了個眼色之後，對陳跡抱了抱拳:“這位大人，我先領妳看看廝殺之處，看看您是否有什麽計策。”
　　他面色凝重的領著陳跡來到後院，只見六具密諜屍體橫陳地上，連血跡都未洗刷過
　　西風看向陳跡，輕聲道:“大人，殺手昨夜就是在這裏殺了六名密諜，屍體、物品，都沒挪動過，您請查看。”
　　說罷，西風便閉口不言，壹個字都不願多說，緊緊盯著陳跡。
　　大六名密諜目光灼灼，大家都看懂了西風的眼神，:這是想給陳跡壹個下馬威，好叫陳跡明白:若是沒有真本事，他便做不了六個人的主。
　　陳跡瞥了六人壹眼，緩緩環繞院子壹低頭陷入沈思。
　　密諜們的目光在鬥笠下交織著，不停交換著眼神，最終壹同看向西風:他要不行，我們壹起支持妳。
　　如今西風距離海東青只壹步之遙，若讓外人將首功占了，怕是西風又要再等壹年。
　　倒不是大家講義氣，只是有外人在時，排外幾乎是所有人下意識的選擇。
　　時間壹分壹秒過去，陳跡始終低頭沈思，沒有開口說話。
　　有密諜用眼神暗示西風開口占據主動權，可西風也沈得住氣，陳跡不說話，他便不說話。
　　下壹刻，陳跡忽然動了
　　密諜們目光壹同望去，卻見他來到院子角落站定，摸了摸釘在墻上的駑箭，平靜道:“殺手是從這裏進院子的，進來之後先偷襲壹人，以短刀貫穿密諜肺葉與腎臟、然後躲在受傷的密諜身後，以此來躲避手駑。”
　　說罷，他往前走了兩步，來到壹名趴著的屍體旁:“殺手在這裏丟下受傷的密諜，殺入人群之中。先後用短刀震斷了密諜的長刀，再……”
　　六名密諜瞬間再次面面相覷，人人瞳孔緊縮。
　　西風按奈不住問道:“大人，何以推斷這裏只有壹名殺手?我們可未說過這種話。六名密諜身上有兩種刀傷，很可能是兩人所為。”
　　陳跡輕描淡寫道:“出現兩種刀傷是因為他中途奪了密諜的刀，不是因為有兩個人。”
　　西風沈默了
　　他們從昨夜開始不停推演，數名廝殺經驗老道的密諜，配合著數名仵作勘驗現場，這才耗費兩個時辰，推演出殺手的整個殺人過程。
　　而現在這位臨時上司，竟然只看了壹眼現場，便能在壹炷香之內還原廝殺時的場景?
　　早知道對方有這能耐，他們上午還費什麽勁?
　　西風頓時熄了繼續給陳跡下馬威的心思。
　　殊不知，陳跡也在感慨:原來推理也可以這麽輕松，只需要把自己做過的事說壹遍就可以了。
　　易如反掌。
　　西風放下試探的心思，忍不住問道:“大人，對方斷刀如喝水似的輕松，我等在江湖上從未聽聞有此刀術，不知您是否能判斷出對方的身份?”
　　陳跡沒有回答，只是淡然道:“先不急著下結論，我且問妳，昨夜殺手只在此處廝殺了嗎。”
　　西風解釋道:“還有壹處，在通濟街。”
　　“帶我去。”
　　眾人往酒樓外走去，陳跡與西風並肩而行穿過客堂。
　　然而待兩人走至門口，將要出去時，西風忽然下意識停頓身形，讓陳跡先走了壹步，自己則默默跟在了身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