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不普通的普通人

　　「為什麽這麽問？」陳昌言笑著觀察張寶龍。
　　這個老人穿著幹凈的老式長袖白襯衣，頭發花白，但不顯出雜亂，面相並非尋常老人的那種平和，目光裏反而帶著壹絲不好相與的銳利。
　　如果要用他學生的話來說，就是那種「不是老人變壞了，而是壞人變老了」的眼神。
　　陳昌言其實也是第壹次見到這種眼神。
　　以前只聽老奶奶說，好人壞人又不會寫在臉上……直到看到了這個張寶龍，陳昌言才覺得，有些人，是真的有本事把壞字寫在臉上的。
　　「如果不是獅子，那為什麽能找到這裏來？妳們不會告訴我，很不巧，是誤入吧？」張寶龍壹邊說，壹邊揮揮手。
　　像是示意背後推著輪椅的旗袍少女不用推了，先離開。
　　但旗袍少女像是沒有看到壹樣。
　　聽著背後的慘叫聲，已經朝著他們的方向推進過來，她也仍然穩穩地握住輪椅的推手。
　　很顯然，她不願意離開。
　　壹道大概三米寬的通道裏，陳昌言站在中間的位置。
　　他就這樣和輪椅對峙著，笑著回答：「那當然不是誤入了。」
　　「所以，妳是不能讓開半步了？」張寶龍壹雙鷹隼般的眼睛，盯著陳昌言。
　　「既然都不是誤入，那當然就是帶著目的來的，怎麽可能讓開這半步？」陳昌言仍然只是笑。
　　「那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可以讓妳們放棄這個目的？」張寶龍的聲音平穩，甚至都沒有問什麽目的。
　　因為，陳昌言沒有動手。
　　那就說明了對方不想要他的命……至少是現在還不想要他的命。
　　同時，張寶龍又朝著後面揮了揮手。
　　速度比剛才快壹點，似乎有些不耐煩了。
　　旗袍少女咬了咬嘴唇，似乎是感覺到了這股不耐煩，很不情願地雙手放開了輪椅。
　　她先是朝著張寶龍行了個古禮。
　　然後，路過陳昌言的時候，又很禮貌地欠了欠身，才從通道後面離開，按亮電梯下去了。
　　張寶龍上下打量著陳昌言，在少女按了電梯下去之後，才說：「您，橙級上下的實力……遠不如樓梯上的那壹位。」
　　「但是，已經足夠攔住妳了。」
　　「哈哈哈，那倒是。」張寶龍的笑聲都很尖細，完全不似壹般老人的醇和聲線。
　　陳昌言有些好奇。
　　他不知道張寶龍，是怎麽能夠目測等級的。
　　畢竟，他完全沒有出手，對方應該是感應不到他身上任何的氣息波動……
　　壹肚子的疑問，倒讓他想讓謝枯硯那邊打慢壹點——紅級大佬別殺太快了，給我留點套話的時間。
　　他可以多聊五毛錢的，或者壹塊錢的也沒關系……因為，傀儡是沒有自主戰鬥力的，陳昌言現在壹邊跟張寶龍聊天，其實，壹邊還主持著趙虎那邊的戰鬥。
　　傀儡和役鬼不同，役鬼有自主戰鬥意識，但傀儡完全沒有。
　　如果放趙虎按照自動應答去戰鬥，那他分分鐘就能被人給拆成零件了。
　　陳昌言不是很喜歡壹心二用……雖然也並不是做不到。
　　張寶龍在輪椅上咳了兩聲，喉嚨裏有明顯的渾濁音，肺部應該不怎麽好了，他說：「事實上，攔住我，不僅用不著壹個橙級的高手……隨便來兩個不要錢的都夠了。」
　　陳昌言笑意沈沈。
　　這個五十八歲的老人，身體素質看上去卻跟七老八十的壹樣。
　　陳昌言說道：「如果只是攔住妳壹個普通人，
　　那確實用不著我跑壹趟，但妳不是還帶了不少穿越者嗎？」
　　他這種發言方式，其實是跟大漠學的。
　　不管這人到底什麽來頭，先用他自己透露出來的壹部分信息，詐壹波。
　　「哦？是厲害啊，我都還不知道妳們兩個是什麽人，妳卻已經知道了，我是壹個普通人了？」張寶龍的瞳孔收縮了壹下。
　　嗯，本來是不知道的……現在知道了。
　　只是沒想到，他跟謝枯硯開玩笑的話，壹語成讖——這個撕書快閃的組織者張寶龍，還真的是個普通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張寶龍在真正的獅心行動組面前，是有恃無恐的——他不是穿越者，以獅心的老派做法，不會動手去殺他。
　　可惜，陳昌言和謝枯硯都跟獅心沒有什麽關系，也不會去守他們的規矩。
　　「雖然是普通人，但能搞出這麽大壹個亂子……也不普通了。」陳昌言說。
　　「呵，從這個方面來說，我確實不普通。佩服嗎？要不要投個山？」張寶龍當然也知道，自己這句是在開玩笑。
　　「哦？還可以有這種選項嗎？怎麽投？」陳昌言也笑。
　　張寶龍只是深深看他壹眼，沒當真，沒回答。
　　三歲小孩才會真的覺得，他們是來投山的。
　　「小朋友。如果妳是獅子，妳是不會殺我的，那請讓開……如果不是獅子，妳們想要什麽東西，也可以直接說，我應該有能力滿足妳們。」張寶龍聽到他帶來的穿越者的慘叫聲，距離他不到三十米了，但他臉上似乎壹點都不慌。
　　他不慌，陳昌言當然也非常有耐心的，笑著看他：「要個答案？」
　　「什麽答案？」
　　「隨便什麽答案，比如，妳壹個普通人為什麽要跟穿越者混在壹起？比如，妳們為什麽要組織這場撕書快閃的活動。比如……隨便說點什麽？」陳昌言聳了聳肩，說。
　　「妳這個小朋友，有點意思。」張寶龍蒼老的臉上，褶子都笑出來了，「所以，我隨便回答壹個，妳就可以讓開這半步？」
　　「那要看妳的答案，我滿意不滿意了。」陳昌言笑。
　　「我是搞了壹輩子教育的人，不忍再看壹代代的幼苗被繁重的學業摧殘。人之將死，總要做壹些對人類有意義的事情……至於為什麽和穿越者混在壹起，因為他們本事大，能幫我達成心願。」張寶龍盯著陳昌言的眼睛，「這個答案，妳滿意嗎？」
　　陳昌言卻沒有對他這個似乎無懈可擊的回答，做出任何評價。
　　因為他知道，這不是實話。
　　壹個三十歲就自己出來做教育機構的人，到年老了突然就幡然醒悟？覺得不應該這樣搞？要開始贖罪？而贖罪的方式，卻是開始宣揚讀書無用，還搞出了壹場雨中的大狂歡？
　　別說陳昌言是個老師了……拉個路人來，都不會信這個發言。
　　陳昌言知道，也看到，真正為學生計之深遠的老師，是怎麽做的。
　　張寶龍的這個回答，反而證明了他肯定有別的目的，而且，這個目的，恐怕跟他嘴裏的「幼苗」們壹丁點關系都沒有。
　　哐！
　　壹排書架倒在了他們聊天這個通道的盡頭。
　　很近了。
　　張寶龍的輪椅的背後，壹個體育老師在咆哮，好幾個穿越者在慘叫……
　　而其中的壹聲慘叫，似乎比較突兀……
　　陳昌言看到，壹直保持著平靜而狠厲的眼神的張寶龍，在那壹聲慘叫響起的時候，臉色突然壹下就變了。
　　所以，其中的壹個穿越者……不壹般？
　　「哦。我懂了。其實，我讓不讓這半步，都無所謂，是吧？因為，妳手上也有紅級……妳覺得，等妳的紅級穿越者，解決了我的紅級同伴，再來滅了我也不遲……」陳昌言稍微過了壹下腦子，就轉明白了張寶龍的思路。
　　張寶龍的臉色開始發青。
　　是的，他是手上有紅級的人！紅級是什麽概念……即使是人在江城市的所有獅心幹員全部到場，他都不會皺壹下眉頭。
　　可是，這兩個人是什麽鬼？他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冒的還這麽準，直接就上到四樓，前後堵死，他壹點騰挪空間都沒有。
　　「我猜，妳現在在懷疑，妳的身邊有內鬼。」陳昌言笑著說道。
　　第八十壹章先聊爆1個如何？
　　嗯，內鬼什麽的……
　　陳昌言完全是瞎掰的，可以歸屬於沒話找話系列。
　　畢竟，他在今天之前，壓根都沒見過張寶龍這個人。
　　然而，就因為他這壹句話，張寶龍不說話了，不聊天了，不配合了！
　　周身的氣場，也沒有剛才那樣平靜端持了！
　　……不會真的被說中了吧？
　　陳昌言觀察著他。
　　這個五十八歲的老人，不只是掌控欲強，他還體弱、自負、多疑，有著許多積年已久的缺點……
　　張寶龍沈默了很久，才問：「妳們除了知道我的具體方位，知道我是壹個普通人，知道我手上有壹個紅級穿越者……還知道些什麽？」
　　「哦，挺多啊。我想壹下啊……妳坐著輪椅，行動不便，在親自前來活動現場之前，手下有反對過吧？」陳昌言瞎說道。
　　「……」張寶龍的氣息又亂了壹拍。
　　「但是，妳非要說什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陳昌言攤了攤手，「沒想到吧，英明壹世，最後卻在陰溝裏翻了船。」
　　「妳們能有這個實力，我也不算是陰溝裏翻船了……」張寶龍的呼吸頻率明顯變慢——呼吸變慢，是他在強行穩住情緒。
　　陳昌言其實什麽都不知道。
　　他只是根據張寶龍這個人的年齡、身體狀況、性格特征，去反推他和他手下的行為。
　　猜中就算中了。
　　沒猜中……反正也沒損失嘛。
　　像張寶龍這樣壹生沒什麽太大建樹，到老年了才抓住機會，掌握了壹定力量的人，無論外表有多強，心裏都是虛的。
　　他必須時刻在手下面前，保持高度的權威，並且，要表現出不露怯。
　　如果陳昌言和謝枯硯不出現，那麽，這個廢棄許久的舊書樓，確實就是他張寶龍的裝逼場。
　　至於張寶龍手上掌握的力量……其實還真不算小了。
　　陳昌言粗略估算了壹下，早上參與到快閃活動中的那些成年穿越者，就有二十多個人，再加上四樓這裏正在跟謝枯硯激戰的高手，大概十來個人……張寶龍帶了三十個以上的穿越者來到這裏，其中還包括壹個紅級高手。
　　退壹萬步說，張寶龍觀察這場活動全局的地方——舊書城，真的被獅子發現了，他四樓的這些穿越者，都夠數打退對方了，他自己全身而退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再退兩萬步說，即使不能打退，那又如何？
　　獅心行動組，也拿他壹點辦法都沒有。
　　他是土著。
　　和謝枯硯壹樣，是壹個完全不虛獅子的土著。
　　「妳手上的力量以及規劃，其實都很完備。但是，妳本人太自負了……」陳昌言沈吟片刻，已經想好了下壹個進攻點。
　　用自負去攻擊張寶龍，可以最快瓦解他強行撐起來的那壹層門面。
　　任何壹個領導者，都會有那麽壹點小自負，尤其是這個張寶龍，要以壹個普通人的身份，忽悠到壹群穿越者為他賣命，憑借的可不止是他的社會經驗，更需要壹種年老的上位者的氣質。
　　但假的就會假的。
　　張寶龍明顯開始需要花更多的精力，去穩住自己的氣場了：「小朋友，自負，有時候並不是壹個貶義詞。」
　　「是的，自負有時候確實不是貶義詞，它是最容易人為制造領袖氣質的東西。」陳昌言說。
　　「……」張寶龍聽到了「制造」兩個字。
　　「當然，自負也是最容易PUA小年輕的東西。
　　「陳昌言又說，「妳作為壹個普通人，比起妳手底下的穿越者，唯壹的優勢就是年紀大，見的人足夠多，妳知道怎麽能拿捏住他們。」
　　張寶龍再壹次陷入了沈默。
　　陳昌言看著他的眼睛，已經不是壹開始面對他的時候，那種自信的直視了。
　　但是，要戳破他這個氣球，還需要再加把勁……
　　可還沒有等陳昌言徹底把這個固執老人的防禦打下來，突然壹下，變故陡生。
　　謝枯硯和張寶龍手下的那個紅級，能量沖擊出的波動過大，壹下子引爆了他們周圍的空氣……
　　刺耳的爆鳴聲，以極低的頻率沿著地板、墻壁、天花擴散。
　　然後，就是砰地壹下，憑空產生在空中的火光！
　　陳昌言壹直在通道裏，陪張寶龍「聊天」，並沒有看到謝枯硯和那個紅級高手是怎麽打的。
　　但是，在這壹刻，他看到了固執老人崩了很久的臉色，這壹下就變了：「能量燃爆！」
　　能量燃爆？
　　陳昌言知道穿越者看不見的能量波動，會對電磁產品產生壹些影響。
　　這個能量燃爆，大概就是把「壹些影響」，拉大到「劇烈影響」的程度？
　　火光爆得很快。
　　轉眼間，從輪椅背後爆開的灼熱氣浪，已經鋪到了張寶龍的後腦勺。
　　那是壹股普通人無法承受的熱流，幾乎要從背後把他烤幹！
　　陳昌言只能中斷聊天，疾步後退。
　　同時，他手上甩出壹道黑灰色的鎖鏈，套住張寶龍的脖子，拎著他從輪椅上騰空飛起。
　　鬼鏈子。
　　不需要耗費多少真氣，也不需要具體的承載物。
　　拉人近身最合適了。
　　壹秒鐘之後，張寶龍剛才坐著的輪椅，被灼熱的氣浪掀起，重重的撞在了天花頂上。
　　將石膏板的天花，砸出了壹個大坑。
　　「啊！」張寶龍在半空中，發出了他面對陳昌言和謝枯硯之後，第壹聲失控的叫喊。
　　不只是因為死前壹秒的突然被拉，也不是半空中的倒轉視角太嚇人，而是……那壹道灰黑色的鎖鏈，是由壹個連壹個的鬼頭組成的。
　　每壹個鬼頭的容貌、臉色還都不壹樣……
　　不壹樣的臉，壹樣的猙獰。
　　鬼鏈子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脖子上不斷縮緊的催命符。
　　直到自己也成為這鬼鏈上的壹環。
　　饒是張寶龍見過很多穿越者的能力，他的臉也瞬間白了壹層。
　　咚。
　　張寶龍在空中壹陣天旋地轉，然後，面朝通道盡頭的墻壁，沒有任何緩沖地，摔落在了地上。
　　背部的骨頭，胸前的骨頭，都陸續傳來壹陣劇痛。
　　但他沒死。
　　那條鬼鏈子的出現，似乎只是提供了壹個拉扯力，在把他甩起來之後，就如壹陣霧氣壹般，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摔在了通道盡頭的張寶龍，狼狽而艱難地試圖從地上爬起來。
　　失敗了，爬不起來，但這壹刻他才算是確定了，自己沒有死在剛才的能量燃爆之中。
　　那是壹種劫後余生的震驚和恐慌。
　　他的呼吸終於完全穩不住了。
　　他知道能量燃爆，是壹種狹小的空間無法承擔大當量的能量爆發的自然現象。
　　書城四樓並不算很狹小的空間，但空間是否狹小，明顯是相對的，對核彈來說，整個地球的空間都很狹小。
　　兩個紅級的戰鬥，引發的劇烈的能量波動，幾分鐘之內，就可能會產生能量燃爆現象了……
　　「本著對壹個教育工作者的敬意，我今天手上壓根沒準備沾血。但是，看現在這個情況，好像還是讓妳在生死邊緣走壹趟比較有用？」陳昌言看著在生死的壹瞬，終於破防了的固執老人，說道。
　　張寶龍的眼神突然壹下變得決絕了。
　　他用盡全力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了壹個槍形的物體……
　　看上去似乎只是壹把小水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