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蘇沫。”薛桐道。
　　薛桐是慣常叫蘇沫名字的， 每日裏幾十次、幾百次地叫著， 可唯獨今天， 那言語之中的無奈與酸楚，堵得兩個人心裏都有些難受。
　　“妳知道我為什麽從來都不叫妳小七嗎？”薛桐突然問道。
　　這個問題讓蘇沫也是壹楞。
　　小七……
　　這個稱呼仿佛是蘇沫另壹個名字壹般， 讓她那麽熟悉， 仿佛與生俱來是她的壹部分， 難以割舍。
　　蘇沫認真地回憶了起來， 薛桐似乎真的從來沒有以小七稱呼過她，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叫過幾次，唯獨薛桐壹次都沒有。
　　蘇沫不知道，她確實不知道為什麽薛桐不這樣叫自己。
　　薛桐見蘇沫壹臉茫然無措看著自己，壓根就不明白自己的用意是什麽，不禁嘆了口氣。
　　“妳是不是要永遠留在妳的十八歲，留在那場選秀節目，留在那只已經解散的組合， 留在……那份感情之中？”
　　十八歲，idol制造， paradise……
　　這些都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 對於蘇沫來說這好像就是她的全部， 她曾經真的是這樣想的， 也許她的出生， 她的存在就是為了成為paradise的壹員，就是為了遇見這些人，和她們相識、相知， 愛上特定的那個人，壹起出道，壹起走過往後余生。
　　薛桐這番話讓蘇沫覺得難過，難道她將這些看得很重要竟然是錯的嗎？
　　蘇沫不說話，這沈默就代表著壹份抗拒。
　　蘇沫難過，薛桐也同樣難過。
　　她柔聲對蘇沫道，“妳當然可以這樣去做，永遠做小七，永遠懷念著過去的壹段經歷，將它當做妳人生中最最重要的部分，但是那些期待著蘇沫的人該怎麽辦呢，妳就不能擡起頭來向前看，看看她們，也看看我嗎？”
　　“薛老師……”蘇沫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
　　“我也有我的驕傲。”薛桐道，“我有足夠的耐心等妳愛上我，但我不能接受自己成為別人的替代品。”
　　蘇沫再也忍不住了，她沖上前拼命抱住薛桐，“薛老師，妳不是，妳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薛桐克制而冷靜地，甚至是有些冷酷地將蘇沫從自己的身上扒開，她按著蘇沫的肩膀，拒絕讓她再靠近自己，她逼視著蘇沫的眼睛，“可是妳剛剛望著我，看到的卻是旁人。”
　　蘇沫哭著搖頭，“不是旁人，我只是……”
　　蘇沫的話還沒有說完，她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來電人是鐘愛，時差十二小時，華國那邊還是上午，會是什麽事情？
　　蘇沫壹邊接電話，壹邊怕薛老師就這樣走掉，死死拉著她的衣襟。
　　薛桐就這樣安安靜靜站著，想等蘇沫電話打完，兩個人再談。
　　“小愛姐。”蘇沫剛哭過，聲音有些哽咽。
　　若是換作平時，鐘愛壹定會追根究底，但今天她有些奇怪，電話那邊很長時間沒有人說話，蘇沫覺得奇怪，“小愛姐？”
　　“小七，方萱出事了，妳回國壹趟，送送她。”
　　“萱萱怎麽了。”蘇沫焦急道，“我這就給她打電話。”
　　薛桐就見蘇沫說完這句話後整個人都楞住了，剛剛死死攥著她衣襟的手也松開了，整個人都在發抖。
　　剛剛蘇沫提到了方萱，而方萱的情況薛桐是知道的，她即使在娛樂圈也是少見的美人，人美名氣大，是非就多，薛桐知道她緋聞纏身，生活中少不得許多麻煩。
　　“蘇沫？”
　　薛桐叫了壹聲，可蘇沫壹點反應都沒有。
　　薛桐正要再叫，就聽見“啪嗒”壹聲，蘇沫的手機跌落在地上，屏幕碎了，薛桐將手機撿起來，鐘愛焦急的聲音從聲筒中傳來。
　　“小七，小七妳沒事吧？妳別這樣，不然方萱她走了也不會安心的。”
　　走了……
　　薛桐活了三十年，自然不會再天真地以為這個走了，只是方萱去了什麽別的地方。
　　這個走了，大概是真的走了，離開了這個讓她歡喜過，悲傷過的人間。
　　薛桐就著電話讓另壹邊的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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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放心，“有我在，我會照看她的。”
　　聽到薛桐的聲音，鐘愛安下心，“拜托妳了薛老師。”
　　方萱已經走了，她不能再讓蘇沫出事。
　　鐘愛那通電話打破了夜晚的平靜，薛桐和蘇沫再沒機會說自己的事情，她們收拾了行李，訂好了機票，準備連夜回國送方萱壹程。
　　過檢之前，薛桐給文森打了壹通電話，將情況說明。
　　“文森，老朋友，我很抱歉。”薛桐很誠懇，她知道自己和蘇沫的離開對於文森，對於劇場，對於正在演出周期的旅店來說意味著什麽。
　　文森則灑脫安慰道，“薛桐，妳我都該知道，這世間唯有生死完全不為人所掌握。”
　　提及生死，薛桐也不勝唏噓，她沈默片刻，對文森道，“我們兩個突然回國，怕是給劇場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文森則慡快大笑道，“什麽麻煩，我可不記得合作時有何什麽人約定過，妳必須演滿多少場次。”
　　這家夥從來會尋門路、鉆空子，薛桐想對他的擔心大概是有些多余。
　　接下來的話題倒是讓文森正色不少，“這次回去，還打算回來嗎？”
　　薛桐陷入沈默，認真思考片刻後道，“國內的事情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我想，我這次回去大概就不會再回來了，不過……”
　　文森在電話壹端微微皺眉，“妳是想說妳的小朋友若是再來這邊，拜托我照顧？”
　　相識的日子不短，果然朋友之間就有了默契，薛桐的話甚至不用挑明，文森就知道她想要拜托什麽。
　　薛桐也沒什麽好不承認的，她坦言道，“是，如果她還想回來，就拜托妳了。”
　　文森不解，之前薛桐可是像母雞護小雞壹樣將蘇沫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這驟然脫身，實在讓人想不明白，再聯想昨日二人的情形，文森不無擔心。
　　“妳們兩個，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啊，那天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可演過了那壹場，妳們兩個就都怪怪的。”
　　薛桐笑笑，“其實有些事情就與生死壹般，大概槍求不來吧。”
　　文森還要再勸，“遇到就是難得，妳要不要……”
　　機場催促登機的提示響起，薛桐也剛好趁此機會結束通話，“文森，我在國內等著妳，妳要記得帶著妳的驕傲，畢生的心血回國內來。”
　　文森用力點了點頭，“好，薛桐，回頭見。”
　　薛桐和蘇沫上了飛機，得到鐘愛的消息，兩個人買了最早航班的機票，歷時將近十二個小時後，終於又回到了闊別已久的京元市的土地上。
　　林婧早已經得了薛桐的信兒，早早等在那裏，等二人壹下飛機，三人便馬不停蹄，趕往了……即將與方萱做最後告別的地方。
　　方萱自殺了。
　　她將自己的小公寓收拾得整齊，纖塵不染，她甚至還給花架上養的綠植澆了水，葉子上水珠盈盈，還是壹副生機勃勃的樣子，可它的主人卻已經沒有了生氣。
　　方萱她穿著當初paradise出道時粉色的校園款打歌服，安安靜靜躺在自家的床上，看上去仿佛還是個學生，只是睡著了，隨時會醒來似的。
　　蘇沫走進靈堂的時候，差點沒站穩，還好薛桐在身後扶了她壹把，她才沒有就這樣倒下去。
　　蘇沫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上次在江邊，竟然是她和方萱的最後壹面，方萱答應過的，她會等她回來，相識這些年，方萱唯壹壹次對自己失信，沒想到竟然是天人永隔。
　　蘇沫覺得自己耳邊仿佛堵了壹團棉花，四周具是嗡嗡的聲響，她明明看到了許多人或流淚，或交談，卻只覺得她們的聲音那麽遠，根本聽不真切。
　　“蘇沫？”薛桐察覺到蘇沫不太對勁兒，輕輕叫了她壹聲，可蘇沫卻仿佛根本沒有聽見壹般，徑直朝著靈前走去。
　　paradise的大家都來了，許晚也在，蘇沫明明是和方萱玩得最好的，無話不談，結果反倒是她來得最晚。
　　“萱萱，對不起，我來晚了，妳不要生我的氣。”蘇沫喃喃道。
　　沒有人打擾她，大家都給蘇沫讓出了位置，給她留出時間與她最親密的朋友做最後的告別。
　　方萱安靜躺在棺中，白色的帷布蓋住了大部分，但蘇沫還是能夠從未遮掩的地方看到方萱身上粉色的百褶裙和那雙純白色的鞋子。
　　當初出道舞臺的這身打歌服，她們都帶走了，那是她們的青唇，更是她和方萱的十八歲。
　　只比自己大幾個月的人，以為會是到老都能坐在壹起暢快談笑的朋友，蘇沫甚至還想象過方萱老去的樣子，調侃她到時候必然也是壹位美麗的老太太，可現在，她們具是青絲，歲月還來不及留下痕跡，她卻不得不這樣送她走。
　　蘇沫忽然想起了薛桐不久前的那句話，她問自己是不是要永遠活在過去，活在十八歲那場如斯華麗的夢裏，她還來不及給出答案，她最好的朋友卻已經做出了自己人生的選擇，壹夢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