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燼之銃

Andlao

科幻小說

英爾維格歷931年。
城市陷入了漆黑的沈睡中,夜空之上巨大的齊柏林飛艇如同巨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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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寧靜

余燼之銃 by Andlao

2021-10-7 21:40

  “回家的感覺……還蠻不錯啊。”
  紅隼慢悠悠地睜開了眼,望向床邊的窗外,夏日的陽光猶如液態的黃金,均勻地鋪蓋在了古樹與石磚之間,清脆的鳥鳴不斷地回蕩,壹切都顯得很是平靜。
  距離苦難之夜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在返回舊敦靈後,這些日子裏紅隼便壹直居住在這裏,黑山醫院的壹處分院。
  其實也算不上分院,在黑山醫院事件後,由於原址需要修復,在阿比蓋爾院長的同意下,黑山醫院被暫時拆分了開來,等待原址的重建。
  這裏便是壹處位於郊野的分院,根據職能分擔來看,這裏還蠻正常的,是壹處療養院,專門負責收容受傷的騎士們,半死不活的紅隼在這裏受到了完善的治療。
  紅隼還記得醫生們對他說的話,他們說紅隼真是幸運,身上並沒有什麽嚴重的致命傷,只是失血有些多,加上精神與肉體的疲憊,在經過治療與調養後,除了那些斷裂還未愈合的骨骼外,紅隼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身體還有些虛弱,但自由行動還是不耽誤的,紅隼拄著手臂,讓自己慢慢地坐了起來,另壹只手臂被打上了石膏,醫生說至少還有半個月才能拆下來。
  拿起壹邊櫃子上的鏡子,紅隼照了照自己的臉龐,眼中流露出心疼的樣子。
  “嗚嗚嗚,還是留疤了啊。”
  紅隼看了看臉頰上的疤痕,這是在劇院廣場戰鬥中留下的,按理說臉上有疤痕的話會使人看起來較為兇惡,但這放在紅隼的臉上卻有著壹種莫名的滑稽,他也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疤痕是男人的見證,只有膽小鬼才畏懼這些。”
  聲音從壹邊傳來,離紅隼不遠的地方還有著另壹張床鋪,海博德翻過身,枕著枕頭對紅隼說道。
  “所以我就覺得妳們這群維京人腦子都有毛病。”
  這種價值觀上的沖突,紅隼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在返回英爾維格後,海博德的傷勢並不重,甚至說算得上是輕傷,但他還是被壹起收容進了黑山醫院,進行侵蝕的檢測。
  想到這裏紅隼輕松的神情嚴肅了起來,雖然說那時自己因為受傷記憶已經開始模糊了,但他還是隱約地記得那壹幕。
  在那燃燒的地獄裏,天使降臨。
  數不清的、純白的鋼鐵之翼紛紛展開,它們切割著所遭遇到的所有活物,血肉之軀在它們面前分崩離析,鮮熱的血液將其染紅。
  那究竟是什麽東西呢?紅隼想不明白,它們就那樣憑空出現,宛如突破維度的夢魘。
  想到這裏紅隼將目光看向了海博德,每個人都看到了那壹幕,他們都因這詭異的存在感到畏懼。
  當然更值得恐懼與疑惑的是他,洛倫佐·霍爾莫斯,雖然沒有人說,他也沒有承認,但每個人都清楚,心裏隱約地能猜到,那些妖異之物是因洛倫佐而出現。
  不過大家都保持著應有的默契,直到返回英爾維格,也沒有人去問洛倫佐這些。
  “話說,洛倫佐也離開好久了啊。”
  紅隼接著思緒想到,自言自語著。
  “得有壹周的時間了吧?”
  海博德看了看壹旁的日歷。
  在收容後,洛倫佐被安排了壹個獨立的房間,每天都要匯報各種情報,還要進行檢測,看起來事情真的很嚴重,紅隼好幾次都看到梅林在自己的門前走過。
  洛倫佐時不時還是會來看他們,他說他就住在隔壁,來的時候總帶著壹些醫生們所說的違禁品。
  “啊……這樣平靜的生活過久了反而有些不適。”
  紅隼大概是不希望這個房間陷入平靜,他又說道。
  “怎麽了?”
  海博德問道,他手裏還拿著從紅隼這裏借來的騎士小說,這平靜的時光給予了海博德充足的時間去把這些故事看完。
  “就是……很不適啊,感覺前不久的爭鬥就像夢境壹樣,這就像妳們維京人死後反而不會抵達英靈殿,而是壹個和這裏差不多的地方,溫暖舒適,沒有爭鬥也沒有廝殺,大家每天就這樣無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浪費時間。”
  紅隼發散著思維,臉上露出笑意。
  “想壹想,這樣的結局還不錯。”
  聲音又衰落了下來,紅隼想了想,突然對海博德說道。
  “不過還是得謝謝妳啊,海博德,要是沒妳把我背出來,我大概就真死在那裏了。”
  對於紅隼的感謝,海博德的神情倒沒有什麽變化,他繼續看著書,隨意地回答著。
  “沒什麽。”
  “活著真好啊……”
  紅隼望著窗外感著。
  嘣的壹聲,房門被推開了,紅隼和海博德都被這聲音吸引著,看向了門外,只見伊芙穿著病服,氣喘籲籲站在門外,手中還拿著壹卷報紙。
  “出大事了!”
  伊芙緩了壹口氣,大聲地喊道。
  “怎麽了?”
  紅隼壹臉的疑惑,只見伊芙快步走到了紅隼的床前,把手中的報紙攤開。
  “這是今天的報道,高盧納洛的國王逝世了。”
  “這……怎麽了?”
  紅隼壹時間想不明白,而壹旁的海博德臉色已經微微變化了起來。
  “高盧納洛的國王在死前確認了繼承者為他的兒子、科涅爾·加瑞爾,同時任命鐵律局局長、柯裏·費雷為大臣。”
  伊芙快速地解釋著,這算得上是高盧納洛的政壇地震,而且發生的速度極快,在幾人看到報紙時,新的國王已經繼任了。
  “柯裏·費雷?就是那個家夥?”
  紅隼想起了這個名字,還有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人。
  “是他,現在他從幕後走到了臺前,他們壹定要有什麽大動作了,”伊芙慌的不行,“更為主要的是,在老國王死前,有大批舊貴族與大臣被清算了。”
  伊芙說著指向了報紙的角落,它只占據了很小的壹個版面,文字也只有短短幾行,但就是這樣幾行字,要比之前的新聞所透露出的情報更為重要。
  “截斷資金,刺客威脅,宣判罪行。”
  新的聲音響起,艾琳從門後走了過來,勉強算作團隊壹員的她,也在抵達英爾維格後被黑山醫院收容,這些天裏她和伊芙是室友,就住在隔壁。
  “在老國王病重的這些年裏,表面上他對於國家的管控在松懈,貴族大臣們暗地裏進行了很多骯臟的交易,以為不會被發現,實際上這壹切都在鐵律局的窺視中,在老國王生命的最後,他發起了壹場內部清洗,這些早就被收集好的罪證被擺在了明面上,以強硬的手段清除了大部分舊貴族,幸存下來的人也只會瑟瑟發抖,他們會臣服於這位新國王,好讓自己的家族能在怒火下存活下來。”
  艾琳神色凝重地看著報紙。
  “老國王在死前再度統壹了國度,並將它完整地交給了他的兒子。”
  “他們在準備戰爭,準備迎接我們的戰爭,只有這樣團結統壹的國度才能和我們對抗。”海博德說道。
  他的話語帶著壹絲壓抑,令室內的大家都有些不好受。
  無論是紅隼還是伊芙,大家都很清楚壹件事,隨著伊瓦爾的死,戰爭不可避免,而且這壹次是他們主動發起的戰爭,現如今的壹切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已。
  “看起來我得離開了。”
  海博德說著轉過身收拾起了衣服。
  “妳要去哪?”
  紅隼對著自己這個臨時室友問道,說實話沒事半夜有人和自己聊聊天還蠻不錯的,雖然對此海博德很是厭惡,他想不明白壹個家夥怎麽要睡覺了還這麽多爛話。
  “維京諸國。我早就該離開了,醫生說我的精神穩定,隨時可以離開,不過就像妳說的,這樣寧靜的閑暇來之不易,能多享受幾天還是要享受的。”
  戰爭不是壹件玩笑事,這些東西很嚴肅的,海博德有些事情要親自回去匯報,就比如伊瓦爾的死,說到底他也是冰海之王的孩子。
  “這些書我就帶走了。”
  海博德說著又拿起了幾本還沒看完的書。
  “萊茵同盟、維京諸國與英爾維格、團結起來的力量……這會是壹場席卷整個西方世界的戰爭啊!”
  尖叫聲響起,這時幾人才註意到房間裏還有壹個人。
  赫爾克裏被綁在床上,用力地擡起身,對著幾人尖叫道。
  “陰謀!全是陰謀!他們要殺光所有人!”
  大腦裏似乎卷起了混亂的風暴,赫爾克裏壹瞬間推演出了壹個無比糟糕的未來,整片海洋都會被無數的鮮血染成紅色。
  “他……這是怎麽了?”
  伊芙沒有理會赫爾克裏的話,而是對紅隼這個室友問道。
  紅隼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說道。
  “我也不清楚,總之赫爾克裏說他能和老鼠對話……準確說是波洛,他能聽懂波洛在說什麽,加上本身就要進行精神檢查,醫生們懷疑他受到了侵蝕,但他又沒有異化的跡象……總之就是個蠻特殊的個例。”
  紅隼又想起了後續,他繼續說道。
  “醫生對波洛也做了很多檢查,確認了它只是壹只普通的毛絲鼠而已,實在沒有什麽異常可言,最後還順手為它做了個手術。”
  “手術?”
  伊芙有些不明白,平常大家都是在午後的花園裏相聚,就像壹群年邁的老頭老太太壹樣,這還是伊芙第壹次發現赫爾克裏在這裏。
  籠子劇烈地搖晃了起來打斷了伊芙的問話,只見波洛怒氣沖沖地撞著籠子,吱吱地叫著什麽。
  “靠,妳居然罵我!是誰把妳從毛皮商人手裏買回來的,妳忘了嗎!”
  赫爾克裏用力地擡起頭,看樣子他是和波洛罵了起來。
  “關我什麽事啊,沒看到我也被綁著呢嗎?”
  “吱吱吱!”
  “他們手賤把妳絕育了,我能怎麽辦!”
  吱吱吱的叫聲壹頓,然後更猛烈了起來。
  伊芙面色復雜地看著這場有些奇怪的罵戰。
  “他們平常都這樣的嗎?”
  “差不多,不過醫生說如果他太吵的話,可以給他來壹針鎮定劑。”
  紅隼挑了挑眉,拉開了抽屜。
  ……
  海博德離開了,和他壹起離開的還有伊芙,她對於這場行動的陰謀也表示困惑,現在伊芙的精神檢測也穩定了下來,被允許離開,她要去完成自己的實習,還有去問問亞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房間安靜了下來,安靜的有些快,就像他從高盧納洛返回英爾維格壹樣。
  壹切都太快了,不給人絲毫的準備,紅隼當時只記得壹群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然後各種明亮的燈光在眼前閃過,當他再次蘇醒時,他便在黑山醫院裏了,整個人被繃帶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
  在註射了壹針鎮定劑後,赫爾克裏也老實了起來,波洛也跟著睡著了,過於安靜的室內,讓紅隼有些不自在,就像狂歡之後的散場,冷清清的。
  “妳恢復的還不錯啊,月亮。”
  聲音響起,嚇了紅隼壹跳,他轉過頭才想起,艾琳還沒有離開。
  說實話,經歷了這麽多,雖然紅隼不是很想承認,但他心底已經隱隱地不那麽討厭艾琳了,就像他現在都能和海博德侃天侃地壹樣,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麽,現在大家多少也算是過命的兄弟了。
  這些家夥把自己活著從高盧納洛擡了回來,可礙於壹些羞澀什麽的,紅隼難以表露什麽感謝之心,他最多也是答應海博德,小說如果有續集的話,他會給他郵到維京諸國,郵費他出。
  “怎……怎麽了?”
  紅隼看了看艾琳,有些畏懼地退後了幾下,可他已經靠在墻壁上了,無路可退。
  “只是覺得很多人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艾琳有些落寞地說道。
  “就像海博德,妳覺得妳還能見到他嗎?”
  紅隼壹怔,不明白艾琳的話。
  “他回到了維京諸國,那個遙遠寒冷的地方,他會回歸他的崗位,加入戰爭的浪潮,而妳也是這樣,妳會回到凈除機關,投身於這龐大的機器之中,說不定剛剛那壹眼是妳們人生的最後壹面了呢。”
  紅隼張了張嘴,他想說什麽,但突然間艾琳走了過來,壹把抓住了他的臉。
  沒有什麽香艷的劇情,也沒有什麽令人沈醉的畫面,艾琳只是很粗暴地抓住了紅隼的頭,不讓他移動。
  艾琳面無表情地註視著紅隼,紅隼甚至能從艾琳的眼瞳之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能感受到從目光中傳來的力量,就好像要把所註視的畫面永遠地刻進腦海之中。


終幕 再見
  這是個蠻不錯的時刻,靜謐舒適,窗外是溫暖的陽光與和平的世界,室內也只有孤男寡女而已……當然,另外兩個奇怪的家夥沒有被紅隼算在裏面。
  多麽美妙的情景啊,回顧紅隼這壹生,他還沒有過幾次這樣仿佛被陽光照亮的樣子,紅隼想起了那個還算不錯的午後,那時艾琳還叫格洛瑞婭,自己也不清楚這猙獰混亂的壹切。
  就好像時間線被中斷打亂了壹樣,中間那場混亂瘋狂的戰鬥被徹底遺忘,現在的壹切接上了那場美好的午後。
  紅隼壹時間心都快停了下來。
  他看著艾琳的眼瞳,短暫的美好後,紅隼突然想起了眼前這個家夥究竟是個什麽樣子,雖然說敵意削弱了很多,但艾琳惡劣的本性還是在提醒著紅隼。
  “喔喔喔!”
  紅隼發出了公雞叫。
  他掙脫了艾琳的束縛,攥緊了被子裹在身上,然後踢著雙腳往床頭躲去,直到整個人的後背和墻壁緊貼在了壹起,再也沒有空間可以移動為止。
  “妳看起來就像個被調戲的良家婦女。”
  艾琳搖了搖頭,看著紅隼這荒唐的反應有些無可奈何。
  “準確說是良家婦男。”
  紅隼再次強調壹下。
  這個古怪的女人……話說她為什麽會被壹起收容治療啊,按理說她不應該被關進監獄裏嗎?為什麽海博德走的時候沒有帶她會維京諸國呢?
  紅隼的腦海裏掀起了漫天的浪潮,可隨後冰冷的寒意將這所有的壹切都凍結了起來,紅隼看到了,艾琳坐在了床邊,故作惡心的表情帶著壞笑,纖細的手沿著床單向上摸去,直到摸到了紅隼的腳。
  “啊啊啊!妳到底要幹嘛!”
  紅隼的心理崩潰了,他受不了這個該死的女人。
  對於艾琳,紅隼的情感是復雜的,他有時依舊會想起那個美好的午後,但壹想到艾琳的本質,他就感覺自己美好的記憶之上響起了壹陣該死的嬉笑聲,好像某個家夥正躲在壹旁的陰影裏,嘲笑著自己的行為。
  紅隼也有想過發展壹下辦公室戀情,但仔細思考之下,得出的結論和之前的差不多,很多同事還沒能認清名字就死掉了,也有幸運活下來的,但這些壹個個都是砍妖魔的猛士。
  不過這些可是紅隼過命的兄弟啊!怎麽能和兄弟談情說愛呢?
  怪異奇妙的想法飛馳不斷,可憐的紅隼被艾琳隨意地玩弄於股掌之間。
  “哈哈哈!”
  艾琳不戲弄紅隼,她大笑了起來,都快笑出眼淚了。
  “我說,我見過很多人,可還沒見過妳這樣有趣的人啊,月亮。”
  紅隼不想理她,在他聽來,艾琳口中的“有趣”可不是什麽褒義詞。
  “妳到底要幹嘛?”
  紅隼再次問道,他不覺得艾琳只是閑的沒事過來折騰她,這個家夥壹定有著什麽目的。
  這壹次艾琳變得些許正經了起來,停止了大笑,目光依舊如之前壹樣註視著紅隼。
  “我在想之後該做些什麽?”
  “之後?”
  “對,之後,妳沒想過嗎?離開這醫院後,我們該做些什麽。”
  艾琳說著看向了窗外,目光顯得有些迷茫。
  “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唄,該上班上班,該休息休息。”
  紅隼不覺得這是個什麽艱難的問題,在紅隼看來從醫院離開後,他或許能有幾天調養的時間,然後回到凈除機關報道,重復之前他重復過無數次的日常,回歸習以為常的生活中。
  對於紅隼的回答,艾琳有些無奈地嘆氣著,雖然能猜到紅隼的回答,但聽他講出來,還是有些不甘心。
  “妳還真是個純粹的家夥。”艾琳說。
  “說明白點!”
  “妳是個簡單的家夥。”
  艾琳重新說了壹遍,她沒有管紅隼張牙舞爪,而是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妳這個家夥……就好像這些事都和妳無關壹樣,月亮,妳不會被它影響到,也不會被擾亂了心情,”艾琳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望著這片溫馨的世界,“戰爭就要來了,每個人都很緊張、很迷茫。”
  “除了妳,我猜妳壹定在想出院後壹定要去釣魚,是嗎?”
  紅隼聽不懂艾琳說的這些話,他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回答著。
  “不然呢?我只是個打工仔而已,假期結束後就上班唄,他們要開戰就開戰,這是我的工作,我又能怎麽辦?”
  紅隼壹副樂觀的樣子,隨後他的眼神詭異了起來,他就像抓住了艾琳的小辮子壹樣。
  “等等……妳是在困惑迷茫嗎?艾琳。”
  紅隼突然意識到了艾琳說這些是為了什麽,眼前這個女人在迷茫,她很困惑,就像壹只迷路的羔羊,在荒涼的曠野上不知所措。
  多麽棒的反擊時刻啊,可紅隼剛準備嘲諷壹下艾琳,他卻突然地意識到,這可能是個陷阱,以艾琳這種狠辣的女人來看,她怎麽會迷茫呢?她這是在設計坑自己。
  “是啊。”
  艾琳坦然地回答道。
  這回答擊碎了紅隼所有的奇思妙想,他壹時語塞,居然不知道說些什麽。
  “我很迷茫,離開這裏後我該去哪呢?”
  艾琳說著坐回了床邊,她這副樣子就像是在咨詢紅隼壹樣。
  “以我罪行,我應該會被妳們關起來?即使不被關押,我又能去哪呢?”
  艾琳自言自語著。
  “高盧納洛?我的家鄉?實際上我對於那裏沒有什麽情感,甚至說盡是些不好的回憶,前不久我還與妳們壹起與鐵律局作對,把瑪魯裏港口弄成那個樣子,我回去的話,應該會被直接就地處決吧?”
  艾琳又想起了別處,鼻尖嗅到了冷冽的香氣。
  “維京諸國?那裏確實有著很多還算不錯的回憶,不過……有些人已經死了,再次看到那些只會徒增悲傷,更不要說我要是出現在維京諸國,多半也是被就地處決的結局吧。”
  艾琳想著想著又笑了起來。
  “這麽來看,被妳們凈除機關關押起來還不錯啊,至少還能活著……妳會來看我嗎?”
  艾琳突然把話語指向了紅隼,這打得他措手不及,但很快紅隼做出了反應。
  “當然了!”
  紅隼快速地回答道,壹想到那個畫面他都覺得歡欣雀躍。
  陰暗的地牢之中,伴隨著邪惡的笑聲紅隼出現在艾琳眼前,這個該死的家夥被關在鐵柵欄之後,凍的瑟瑟發抖,祈求著紅隼的寬恕,而紅隼會壹臉得意地戲弄她。
  “這麽好啊,真不愧是過命的兄弟啊!”
  艾琳聽完就要抱過來,但顯然她理解錯了紅隼的心思,被紅隼壹腳踹了回去。
  “不過妳這個家夥活的還真是簡單啊,沒有那麽多煩惱,壹切都只不過是工作和日常而已。”
  艾琳羨慕著紅隼的心態。
  其實這時最能理解艾琳的是洛倫佐,他們都有著相同的煩惱,他們就像遊蕩在這世間的羔羊,沒有屬於自己的歸宿。
  不……洛倫佐沒有歸宿,但他自己快找到了,找到那個屬於他的歸宿,而艾琳在前不久剛剛失去了壹切。
  她試著救贖自己,但失敗了,壹切歸於燃燒的大火之中。
  “真可惜啊,月亮。”艾琳又說道。
  “可惜什麽?”
  “我不能留下來。”
  艾琳說著轉過了頭,光芒恰好地映亮了她的臉,強光之下紅隼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很想留下,但我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留下。”
  就像海博德說的那樣,她犯下了錯、行了惡,因此艾琳要受罰。
  “我覺得,比起廝殺與爭鬥,應該有什麽事,是更值得我們去做的,但很遺憾,我到現在也不清楚那個事究竟是什麽?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尋找,或許某壹天的某個瞬間我就找到了,也可能我窮其壹生,也無法得到解脫。”
  艾琳說起了紅隼聽不懂的話,突然間紅隼想到了什麽,這就像壹場告解,他也曾去過教堂,也見過神父與信徒們的對話,就像現在壹樣,壹個還算舒適的時刻,困惑的信徒們告解著自己……神父該怎麽做來的?
  紅隼想了想,沖艾琳微笑了起來。
  “如果妳陷入這樣的困境,妳會去做什麽呢?月亮?”
  “妳是指退休生活嗎?”
  凈除機關的工作幾乎是紅隼生活中的壹切,如果說他有壹天失去了所有,大概也就是退休或者被開除了吧。
  紅隼認真地想了想。
  “首先要把《夜幕下的獵隼》看完。”
  他壹本正經地說道,紅隼很喜歡這本書,優先度甚至要比釣魚還要靠前。
  艾琳沈默了下來,過了好久她又嘆起了氣,大概真就是腦回路的不同吧,很多時候紅隼真的蠢的離譜,蠢的令人感到頭疼。
  “我也喜歡那本書,在夜幕下行俠仗義,多棒啊,雖然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誰。”
  艾琳也懶得和紅隼議論這些了,而是點評起了這本書。
  “對吧,我也喜歡,主要是很有代入感。”
  “代入感?”
  “是啊,我們凈除機關不就很像獵隼嗎?在大家看不到的黑夜裏打來打去,雖然說不是懲治惡人,但妖魔那種東西可沒比惡人溫柔多少。”
  誰也想不到紅隼喜歡這本書居然是出於這個理由,不過想想確實是這樣,紅隼曾壹度懷疑這本書是某個凈除機關退休的家夥寫出來的,只可惜壹直未能見到作者。
  “唉,算了,我就不該把希望寄托在妳身上。”
  艾琳放棄了對紅隼的告解,她覺得紅隼蠻有趣的,是艾琳喜歡的那壹類人,他們很簡單、很純粹,但她們註定不是壹類人,這些簡單且純粹的家夥猜不透艾琳復雜的想法。
  “說到底,人活著,就是為了生存,是吧,只有活下來才能做事,只有活下來才能實現某些只存在於設想之中的東西,只有活下來才有無限的可能,如果死掉了的話,就什麽也沒有了,壹切都消失了。”
  紅隼講起了別的。
  “如果說妳不清楚那個奇怪的東西究竟是什麽,那麽就先好好地生活吧。找個溫暖的午後,找個舒服的位置,拋出魚竿,然後看起自己喜歡的書。”
  神父紅隼開導起了迷途的羔羊。
  “其實我也有過類似的煩惱,我有段時間蠻害怕的,畢竟我這麽年輕,退休遙遙無期,而妖魔這東西好像還殺不完,我就在想我總有壹天會死掉,壹想到未來的厄運,我就惶恐不安。”
  簡單的人講起了簡單的生活思路。
  “但害怕到了極致之後,我反而不害怕了,說到底每個人都會死,對吧,無非是誰先誰後而已,這麽壹想輕松了不少。
  但天天和妖魔砍砍殺殺的,換誰多少都有點心理壓力,而黑山醫院那些心理醫生壹個比壹個神經病,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見他們,所以我覺得累了、困惑了,就找個舒服的方式體驗生活了。”
  紅隼看著那張被陽光照耀的臉,就像金子壹般閃閃發光。
  “妳也可以這樣,或許救贖之路,就在其中。”
  艾琳沈默,她好像是在思考紅隼的話,低下頭她看到的卻是布滿鮮血的雙手,數不清的亡者掘開了墳墓,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腿,試圖將她拖進漆黑的深淵,它們無聲地質問著艾琳、叱呵著。
  “果然還是不行啊,怎麽想,我也不可能得到救贖的,不過還是謝謝妳了,月亮。”
  艾琳說著站了起來,走到紅隼的身邊,紅隼看清了艾琳的臉龐,她就像剛哭過壹樣,眼眶有些微紅。
  “妳是個不錯的朋友,月亮,如果可以的話,我是真的很想留下來啊。”
  她說著低下了身,雙手捧起了紅隼的臉,就像之前壹樣,眼瞳將紅隼完全地容納了下來,將這個有趣的臉龐永遠地銘記。
  “現在我要離開了,去很遠的地方,可能比維京諸國還要遠,妳會想念我嗎?月亮。”
  艾琳問道。
  聲音很平靜,在紅隼的耳中就像壹件無比平常的事而已,但他隱約覺得不對勁,可他想不出來不對勁在哪裏,這短暫的溫暖完全俘獲了他,讓他的思維僵持了下來。
  “會……吧。”
  紅隼的聲音有些猶豫。
  想念艾琳?這怎麽可能,紅隼巴不得離這個家夥遠遠的……但是,但是想起那個還算不錯的午後,在高盧納洛的生死逃亡,紅隼又想看到艾琳,不知不覺中艾琳已經算得上他的朋友了,為數不多的朋友。
  “真好,那麽現在對我說,‘再見,格洛瑞婭。”
  註視著那清澈的眼瞳,紅隼壹楞,他覺得有些不對,但還是說了出來。
  “再見,格洛瑞婭。”
  格洛瑞婭微笑,每次被人叫起這個名字她都覺得很輕松,就連沈重的心情也好了起來,好像只有在這時她才能褪去那名為“艾琳·艾德勒”的偽裝。
  她輕輕地親了壹下紅隼的額頭,然後對他說道。
  “再見,月亮。”
  格洛瑞婭說完便離開了,就像壹陣風,紅隼還能嗅到空氣裏略顯冷冽的香氣,他呆呆地看著被推開的房門,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後知後覺起來。
  心裏升起了陣陣的惶恐,哪怕是面對妖魔時,紅隼都沒有這樣驚恐過,他覺得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格洛瑞婭了,不是生死之隔,就是再也看不到了,這個女人所藏起來的秘密,他再也沒有查明的機會了。
  他狼狽地跑起來,壹個踉蹌摔在了地上,疼得他壹陣低吼,但還是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沖出房間,他喘著粗氣,可等待紅隼的只是無比空曠的長廊,它是如此地漫長,仿佛看不到盡頭壹樣。


尾聲
  漫天的光芒將影子拉扯得無比細長,就像鋒利的尖刀般,將壹切切割成了數不清的碎片,它們散落壹地,被格洛瑞婭隨意地踩過。
  她揉了揉眼眶,盡可能地避免自己露出脆弱的壹面,步伐輕盈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輕而易舉地避開了巡邏的守衛們,就像壹陣無法抓住的風。
  “妳是要離開了嗎?”
  有聲音響起,打破了這平靜,格洛瑞婭回過頭,卻看到了壹個熟悉的人影正在不遠處望著自己,他手裏提著袋子,壹臉的疲憊與憂愁。
  她覺得自己的隱匿少有人能識破發現,但很顯然這壹些對於這個家夥沒有任何用,說不定他在幾十米外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
  “霍爾莫斯先生。”
  格洛瑞婭停下了步伐,微笑地對他說道,沒想到在最後她會再次遇到洛倫佐,格洛瑞婭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才對。
  “是啊,我也該離開了。”格洛瑞婭回答洛倫佐的話。
  “那麽妳準備去哪呢?”
  洛倫佐問道,他說著便走了過來,站在格洛瑞婭的身邊,他們靠在欄桿邊,下方的階梯後是溫馨的花園,有風拂過帶來甘甜的香氣。
  “我不知道,我也不清楚我究竟該去哪,總不能停下,是吧。”
  “這樣嗎,不過壹聲不吭地離開,也太殘忍了。”
  洛倫佐說著看了看壹旁的建築,他記得某個窗戶的後頭就是紅隼的房間。
  “我有好好告別的,這點我還是能做到的。”
  格洛瑞婭就像知道洛倫佐在想什麽壹樣,她也望向了那裏,微笑地回答。
  兩人之間的談話陷入了短暫的沈默,沈默之後洛倫佐試探地問道。
  “其實妳可以留下來的,紅隼看起來還蠻喜歡妳的。”
  “那伊瓦爾呢?”
  格洛瑞婭直接反問道,她看著洛倫佐,微笑慢慢地變成了無奈。
  “很多事就是這樣的,雖然說是優解,雖然說無論是妳還是其他人都會不在乎,可是我不能,我不能不在乎,這些事就像警鐘壹樣不斷地在我耳邊響起。
  有時候我總能看到我的雙手滿是鮮血,亡者們則挖開土壤,從燃燒的地獄裏爬出來,它們拖拽著我,要帶我步入黑暗。”
  格洛瑞婭的聲音帶著些許的恐懼,她也想留下來,但她做不到。
  “那麽……妳自己是怎麽想的呢?妳畏懼的是亡者們的審判,為自己找壹個理由開脫,還是說別的什麽。”
  洛倫佐的語氣微變,他就像壹個導師考量著自己的學徒。
  “怎麽可能呢?做了錯事就要受罰,無論這個世界上有沒有神都是這樣的,”格洛瑞婭說著說著低下了頭,“我還無法原諒自己,我要去找壹條救贖我自己的道路,或許在這之後壹切就會變好的吧,無論我能不能得到救贖,至少我試過了。”
  “那麽妳要怎麽做呢?”
  洛倫佐詢問著,審視著格洛瑞婭。
  “我還不清楚,最糟糕的就是這點啊,如果說要受罰的話,我願意承受,但在這壹切到來前,我想為了某個更偉大的東西而活,但我不清楚那個東西是什麽,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我或許可以從好好生活做起。”
  格洛瑞婭顯得十分困擾,她的話語很真誠,這倒讓洛倫佐的目光柔和了壹些。
  氣氛稍微融洽了不少,格洛瑞婭擡起頭看著洛倫佐的眼睛,灰藍的眼眸就像壹片平靜的冰海,其下是深邃的黑暗。
  “如果我回答不令妳滿意,妳是要殺了我嗎?”
  洛倫佐沒有否認,他回答道。
  “有過這樣的想法,不過跟妳的回答無關。”
  格洛瑞婭猜到是因為什麽了,她不知道這算是榮幸還是倒黴。
  “因為我看過妳的【間隙】,我知道的太多了,對嗎?這些我還是懂的,好歹我之前也是鐵律局的壹員。”
  洛倫佐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那麽我現在還活著,是妳放棄殺我了嗎?我能知道壹下理由嗎?”格洛瑞婭問。
  話語停歇了壹下,洛倫佐仔細地思考。
  “怎麽說呢,每個人的朋友都很少,因為這種理由殺掉妳,實在是太無趣了,而且壹想到這個世界上或許還有壹個人真正地了解過自己,這感覺也還不錯。”
  洛倫佐轉過身扶在欄桿上,望向下方的花園,前不久他也在這裏時,他常和紅隼伊芙在這裏打牌。
  格洛瑞婭壹楞,然後忍不住地笑出來。
  “就是因為這種理由嗎?”
  “不然呢?”
  “艾琳……不,格洛瑞婭,我覺得每個人都應該有第二次機會,壹個重新來過的機會,這不會洗刷掉妳做過的錯事、犯下的惡行,但這能讓妳廉價的生命多出那麽些許的價值,即使是在最後受到懲罰時,也會安心壹些。”
  洛倫佐轉過頭嚴肅地說道。
  “那麽妳會受罰嗎?霍爾莫斯先生。”
  “當然了,我們都是惡人,惡人註定是要受罰的,哪怕為了正義的事。”
  洛倫佐說著將手伸進了袋子裏,最後翻出來壹疊照片,遞給了格洛瑞婭壹張。
  “倫內特團長郵給我們的,這個家夥意外地從災難裏幸存了下來。”
  格洛瑞婭接過了照片,其上是壹張張熟悉的面孔。
  “所以妳這次回來就是為了這些?”
  “不止。格洛瑞婭,如果說妳真的不清楚該怎麽做,何去何從的話,我可以給妳壹個建議。”
  洛倫佐說著指了指格洛瑞婭照片的背面。
  “妳可以跟著地址去那裏看壹看,或許救贖之道就在其中。”
  格洛瑞婭把照片翻了過來,其上早就寫好了壹行地址,她有些意外地看著洛倫佐。
  “妳早就猜到了這些?”
  “算是吧,因為我也算是最了解妳的人了。”
  洛倫佐擺了擺手,微笑地和格洛瑞婭告別。
  “那麽,再見了。”
  沒有什麽矯情的話語,洛倫佐很平淡地與她告別,不久後消失在了視線之中,格洛瑞婭看著手裏的照片,低落的心情有了微微的起伏,或許她的道路就在這裏。
  ……
  推開門,不出所料,紅隼正呆坐在床上,他就像個精神恍惚的病人壹樣,看到了洛倫佐,那失散的靈魂才回歸了軀殼。
  “洛……洛倫佐?妳怎麽回來了?”
  洛倫佐走到床邊,隨意地坐下。
  “我怎麽不能回來……其他人呢?”
  聽著洛倫佐的話,紅隼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離開了,海博德要返回維京諸國匯報情況,伊芙也被允許出院,”紅隼說著看向了壹旁的赫爾克裏,“這個家夥和之前沒什麽變化,還在和波洛講話,我嫌他太吵了,就讓他睡了壹會。”
  “這樣嗎?我回來可不是件好事,我是來帶妳離開的,亞瑟覺得妳休息太久了,哪怕傷病還沒好,做做文職工作還可以的吧?”
  洛倫佐壹邊說壹邊翻著袋子。
  “現在情況很嚴峻,我們在瑪魯裏港口搞的那些事被定為了恐怖襲擊,現在只是高盧納洛官方沒有點名是我們做的而已,至於我們這邊所有的證據也準備就緒,只待那些大人物們壹句話,戰爭便會打響。”
  洛倫佐說著說著自己也感到了壹陣頭疼。
  “更糟糕的是正教,正教確立了它們的新教宗,那個新教宗是勞倫斯,現在這個瘋子正式走出了幕後,彌格耳的死也激起了正教信徒們的怒火……對於這些行為更詭異的是福音教會方面的反應,按理說他們已經得到了這個消息,但七丘之所沒有做出任何表態。”
  越說越頭疼,整個世界就像按下了加速鍵壹樣,瘋狂地行進著,將所有的矛盾激化,利益與陰謀夾雜在了壹起,最後變成熊熊的大火。
  其中更讓洛倫佐擔心的倒不是這戰爭的到來,在這些天裏他壹直在做噩夢,他看到數不清的妖魔湧現,攻陷壹座又壹座的城市,直到人類的輝光徹底湮滅。
  那是勞倫斯所看到的末日。
  說完這些,洛倫佐看向了壹旁的紅隼,這個家夥壹臉的呆滯,好像根本沒有聽到自己的話。
  “對了!艾琳也離開了,她……她……”
  果然!這個家夥根本沒有聽自己的話,他壹直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紅隼壹時間話語有些亂,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那種詭異的感覺。
  “她突然說了壹堆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就離開了,她可是罪犯啊!這算不算是越獄啊!也不對,這裏不是監獄。”
  紅隼的腦容量顯然支撐不了他思考這麽復雜的事了,他的話語完全失去了邏輯。
  “她還讓我叫她格洛瑞婭……她叫格洛瑞婭嗎?”
  紅隼向著洛倫佐發問。
  洛倫佐搖搖頭,目光有些無奈又有些憐憫。
  “誰知道呢?那個女人就像壹團灰色的煙霧,海博德也說了,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名……說不定格洛瑞婭才是她的真名,艾琳只不過是個偽裝呢?這種事妳應該親自問她。”
  其實洛倫佐知道,但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對紅隼解釋這些,這種問題的答案並不重要。
  “這樣嗎……”
  不知為何,奇怪的情感越發增多了起來,紅隼不禁想起了那個還算美好的午後。
  內心就好像有什麽東西被觸動了壹樣,他猛地清醒了過來。
  “如果說……格洛瑞婭才是她的真名的話,所以那個午後,她沒有騙我,是嗎?只是兩撥人見鬼地遇在了壹起?”
  紅隼的話語磕磕巴巴了起來,突然間壹切似乎變得通順了起來,他壹時間有些措手不及,這樣看的話,格洛瑞婭沒有騙自己,那個還算美好的午後是真實的,那時的格洛瑞婭也是真實的,這不是什麽陰謀與詭計,這只是壹個恰到好處的午後……
  “我不知道,這妳得親自問她。”
  洛倫佐又重復了壹遍之前的話。
  “對,親自問她……可是她離開了,洛倫佐。”
  紅隼的神情再度惶恐了起來,他想起了之前格洛瑞婭對他說的話。
  人的相遇與離別總是很奇妙的,妳不清楚會在什麽鬼地方遇到什麽,妳也不清楚在某個美好的時刻便會與她分別,說不定隨意的壹眼,便將會是妳最後壹次看到她。
  所以那時格洛瑞婭才那樣看著自己,她要離開了,可能再也不會再相遇,所以她才會用那種眼神看自己,就好像要永遠地記住壹樣。
  “妳看起來可真糟糕啊。”
  洛倫佐看著神情落寞的紅隼,雖然早有預料,但真看到紅隼這個樣子……也不能說蠻有趣的,只能說很復雜。
  大概這就是人了。
  “其實我在想,格洛瑞婭說她很喜歡《夜幕下的獵隼》,我覺得我們和故事中的人也蠻像的,她會不會也喜歡我呢?”
  紅隼開始有些理解這陌生的情緒,只可惜意識到的太遲了。
  “這妳得親自問她,我不知道。”
  洛倫佐又重復了這壹句話,然後將照片遞了過去。
  “壹人壹張,希望妳別弄丟了。”
  紅隼接過了照片,是當時的合影,看到這些他微微提起了些許的精神,這還算不上最後壹面。
  “格洛瑞婭,妳真的是這樣難以琢磨嗎……”
  他低聲說道。
  “我知道妳這個家夥有很多牢騷想說,但我還是覺得比起那些事,還是先把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挨過去吧。”
  洛倫佐走到紅隼的身邊,和他坐在了壹起。
  “妳要知道,妳還沒退休呢,紅隼,妳還有著使命需要去履行。”
  大力地拍著紅隼的肩膀,他繼續說道。
  “戰爭就要來了,而我們每個人又都是正義的,妳只有活下來才能親自去問她。”
  洛倫佐暢想著未來,糟糕透頂的未來。
  “那麽妳接下來要做什麽呢?洛倫佐,妳意識到了這壹切的陰謀,發現自己被利用,我想妳現在已經飽含著怒火,說不定妳明天就會殺到鉑金宮,壹槍爆掉女王的頭。”
  紅隼呆呆地、沒有情緒地問道。
  洛倫佐則微笑地搖了搖頭,他說道。
  “接下來嗎?說起來妳可能不信。我要……拯救世界,拯救世界之後,就不需要騎士了,妳會退休,然後去找她,親自問她。”
  “拯救世界?”
  “對,拯救世界。”
  ……
  伴隨著汽笛聲響,火車緩緩地駛離了這座城市,水汽散盡後女人來到了偏僻的郊野,不遠處有鐘聲響起,錯落的建築後,孩童們在草野間奔跑。
  這是個美好的世界,它值得被拯救。


第五卷 世界盡頭


序幕 最初的守望者
  黯淡的光從昏暗的穹頂之上落下,像似無數雕零的花瓣,又好像柔軟輕盈的羽毛,它們落在了猙獰可怖的軀骸之上,將那股憎惡之意柔化了幾分,他半跪在漆黑的深井之前,拄著斑駁的劍刃,如同被花海覆蓋的墓碑般。
  “所以……這就是舊教皇為什麽壹直阻止我們探尋【真相】的原因嗎?”
  新教皇低聲呢喃著,他緩緩地擡起頭,堅毅的眼神渾濁了起來,甚至說鐵壹般的意誌也在這壹刻出現了些許的裂痕。
  在這樣的事實面前,無論是誰都會被撼動,心神動搖著,對於壹切的認知都產生了模糊感。
  “妳要怎麽做呢?我們能怎麽做呢?”
  新教皇有些無力地說道,他的目光壹直看向下方的深井,心裏所有的情緒在這壹刻混雜成了難以形容的怪狀。
  “我不知道……但至少我們知道了,為什麽舊教皇拒絕告知我們這些的原因了,這麽看來我們反而像是壹群瘋子與異端,舊教皇才是堅守信仰的人。”
  聲音在身後響起,華生慢慢地走到深井前,眼前浮現出了舊教皇死時的那壹幕。
  她成功地入侵了舊教皇的【間隙】,粉碎他意誌的同時也知曉了那些深埋在他記憶中的秘密。
  “我開始理解了,果然無知才是幸福。”
  華生也久違地感到了壓抑與痛苦,這與之前不同,之前所遭遇的危機,雖然會感到壓抑,但她清楚她有反抗的力量,可這壹次面對這深邃的黑暗,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壹種深深的無力感。
  什麽也做不到,只能目睹著這壹切緩慢地發生。
  所謂的反抗也是無意義的行為,在這轟然崛起的浪潮下,沒有人能幸免。
  “所以這秘密只有歷代教皇才被允許知曉嗎?畢竟如果這樣的秘密公之於眾,只會帶來恐慌與紛爭,人們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會徹底崩塌,進而陷入更可怕的絕望之中。”
  不知為何,華生開始同情這些教皇們了。
  他們用盡壹生的力量終於登上了權力的頂峰,可等待他們的不是什麽偉大的恩賜,而是這殘忍的【真相】,有的人在這殘酷的【真相】面前徹底瘋狂,有的人則頹敗了下去,只等待死亡的來臨,也有人試著反抗,最後依舊什麽也沒能改變。
  教皇們獨享著這份不可言說的秘密,被這深邃的恐懼所折磨著。
  壹瞬間華生理解了教會史上的那些瘋狂的舉動。
  “東征、女巫狩獵、宗教戰爭……黑死病。”
  回顧教會的歷史,可以發現在每壹次人類的重大傷亡事件下,都或多或少地有著他們的影子,現在這壹切被秘密所串聯了起來,華生只覺得整個世界都被漆黑的夜空所籠罩,再無壹絲的光亮。
  新教皇疲憊地搖了搖頭,他想起在升華之井內的最後壹幕,舊教皇將死的意誌艱難地對他說道。
  “我們都是羔羊,被牧羊人圈養在圍欄之中,圍欄之外有餓狼有猛虎、有數不盡的嗜血怪物,它們窺視著我們,渴望著我們。”
  那麽究竟誰是羔羊,誰是牧羊人,誰又是嗜血的怪物呢?
  是選擇無知地活著,還是說面對【真相】,無力地死去?
  “妳要離開了嗎?016。”
  新教皇轉過身,對著華生問道。
  華生點了點頭,她緩緩地仰起頭,看向這破敗的靜滯聖殿,又看向升華之井下的黑暗中,在這聖銀的壁壘後藏匿著這個世界的【真相】。
  “我需要把這個【真相】去告知其他人,或許……或許我們能找到別的解決辦法,至少能終止這殘忍的輪回。”
  華生的眼前浮現起了洛倫佐的臉龐,不知為何,如果是洛倫佐的話,或許真的有那麽壹線希望可言。
  “真的能做到嗎?”
  新教皇也迷茫了,他壹直堅持到現在就是為了知曉獵魔人們究竟為何而死,可現在他知曉了這壹切,卻險些被這【真相】擊潰。
  此刻看來無論是舊教皇,還是其他那些堅守秘密的家夥們,他們的身影都顯得高貴了起來,想必他們那時的心境也如自己壹般吧,惶恐與不安,就像置身於荒野的旅人,不知所措地面對著世界。
  “總要試壹試,都已經前進到了這壹步,如果就這麽放棄的話,這也太令人難過了,我們之前的努力又算是什麽呢?”
  華生的聲音充滿了漠然,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她也看不到什麽希望可言。
  “那麽接下來妳要做什麽呢?冕下。”
  華生向著新教皇問道,實際上這裏最危險的人是新教皇,壹直以來都是對【真相】的支撐維系著他的意誌,哪怕被妖魔侵蝕他也頑強地活到了現在。
  可現在他知曉了這殘忍的壹切,這恐怖的【真相】幾乎令他認知的世界就此崩塌,最為絕望的還不止如此,面對那註定到來的末日,無論是華生自己還是新教皇,她們都驚奇地發現,只有戰爭與死亡才能避免更大的絕望降臨。
  新教皇是虔誠的,他對自己的意誌無比虔誠,可現在他堅信的壹切就此崩塌,華生很擔心自己離開後,新教皇便會化作可憎的妖魔。
  “我……我不知道,但我想我會繼續守在這裏,需要有人記住這【真相】,並告知後人……我想我還會加強新教團的力量,以應對那註定到來的災難。”
  新教皇思考了好久,只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這個世界將迎來新壹次的【重啟】,這會死很多人,但至少那個東西會繼續沈睡著,至少會有更多人能活下來。”
  握劍的手微微顫抖,見識到世界的惡意後,新教皇這時才發覺自己先前所經歷的壹切,根本不值壹提。
  “那麽……我先離開了。”
  華生最後這樣說道,她很難再說些什麽祝福的話語,她現在很想見到洛倫佐,把自己所了解的這些告訴他,但她又很擔心,她不清楚洛倫佐在了解這些後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華生離開了,安東尼的軀體就像被抽空了靈魂,身體壹軟隨後無力地倒下了,他陷入了昏迷之中。
  寂靜的宮殿內似乎只剩下了新教皇壹人,而現在他的腦海裏不斷回想著華生所告訴他的壹切,那些藏在舊教皇腦海裏的秘密。
  說到底,迄今為止人們所對抗的妖魔,實際上都是由人類本身而異化成的,壹直以來這都是壹場人類之中的內戰。
  妖魔就像壹種詭異的疫病,它們在人類這個群體中擴散,對於初始的【零號病人】,人們壹直找不到他的蹤跡。
  不過其中疑點較大的便是關於妖魔本身的侵蝕性,按理說以妖魔的汙染能力,人類根本無法存活到現在,即使有著獵魔教團的存在,也無法遏制妖魔那瘋狂的蔓延,在人類歷史的進程中,壹定還有著什麽不為人知的力量在遏制著妖魔的擴散。
  那個神秘的力量依舊在維系著平衡,但現在打破的平衡不是它們,而是人類本身,隨著科技技術的發展,人類人口的提升,曾經需要數月才能郵到的書信,被鐵路與電報無限地拉近,曾經世界無比廣闊,而現在它在技術的革新下,被不斷地縮小著。
  這就像凈除機關曾提出的壹個災難預案,當人類的通訊能力無限強大時,是否會被妖魔的侵蝕所覆蓋,導致妖魔在壹夜之間瘋狂擴散……
  新教皇的眼瞳被鮮血浸透,他找不到壹個合理的解決辦法,只能像舊教皇說的那樣,進行所謂的【重啟】。
  瘋狂的思緒在靜謐之中翻滾咆哮,直到這漫長的寂靜被突如其來的腳步聲打破。
  新教皇猛地擡頭,他能感受得到,有什麽東西來了,就在自己眼前的不遠處,那片粘稠的黑暗之中。
  令人作嘔的感覺在緩慢地擴散著,黑暗在蠕動,有什麽東西在壹點點地從黑暗裏爬出。
  “緘默者……嗎?”
  新教皇熟悉這種感覺,他提起劍刃,說實在在今天再度遭遇這些怪物,讓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了起來。
  舊教皇給予的情報並不多,從他那殘破的記憶裏能得到的也只是【重啟】這壹信息而已,至於緘默者的部分提及的並不多。
  “我們都是羔羊,被牧羊人圈養在圍欄之中,圍欄之外有餓狼有猛虎、有數不盡的嗜血怪物,它們窺視著我們,渴望著我們。”
  新教皇再次重復著舊教皇死前的話語,他隱隱地理解了這話語所涵蓋的意思,緊接著新的問題出現了。
  在這段話中,人類、妖魔、緘默者,究竟都處於什麽位置之中呢?
  黑色的弧光打斷了新教皇的思緒,就如同他之前無數次目睹過的那樣,極致的黑暗過後,嶄新的軀體降臨於世。
  新教皇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雖然在這【真相】面前他被深深地撼動了,但這不是順從死亡的理由。
  冰冷的劍刃緩緩擡起,隨後僵硬了下來,新教皇眼瞳緊縮,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緘默者。
  黑暗的弧光之中,白皙的手掌刺破了黑暗,他就好像撕開束縛般,壹點點地將黑暗拉扯,其下走出的也並不是熟悉的天使,而是壹個人。
  那是壹個男人,他赤著身體,半個身子都還屬於崩潰的狀態,伴隨著弧光的掠過,四周的物質被收集重鑄著他的軀體,白骨被塑造,肌肉附著於其上,血管在其中穿行,不知名的液體註入其中,令心臟用力地跳動起來。
  詭異的力量壹點點地構造出壹個人的形態,緊接著聖潔的教袍也憑空而起,覆蓋在了他的身上,直到最後這壹切停歇。
  這是超出想象的壹幕,新教皇從未見過這樣的緘默者,他甚至難以認定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家夥,是否還可以被稱作緘默者。
  他身上穿著聖潔的教袍,與福音教會的教袍相似,但風格要更加古舊很多,男人的臉龐只在新教皇的眼中短暫地暴露過了壹瞬,隨後便被兜帽所蓋住,藏匿於陰影之中。
  “所以……緘默者也與人類有關,是嗎?”
  或許是今天所知曉的秘密已經夠多了,眼前的畫面給新教皇帶來的沖擊並沒有持續太多,他繼續冷靜地思考了起來。
  “緘默者?那是什麽?”
  男人聽到了新教皇的話語,他發問道,聲音有些模糊,就好像太久沒有說話壹樣,他都快遺忘了怎麽說話。
  新教皇沒有回應男人的問題,他警惕地打量著他。
  男人也沒有多在意什麽,他只是擡起了頭,望著這破敗的靜滯聖殿。
  模糊的記憶裏也浮現出了相似的殿堂,但眨眼間,曾經輝煌的宮殿便衰敗成了如今的模樣,轉瞬間數不清的歲月從其上流過,將精致的面容雕塑上數不清的疤痕。
  “多少年了,靜滯聖殿居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男人有些難過地說道,他走向了升華之井,站在了新教皇的對面,他們之間隔著漆黑的井口。
  “看樣子妳是這壹任的教皇?妳的樣子可真糟糕啊。”
  男人壹眼便看出了新教皇的狀態,他被侵蝕,秘血幾近失控。
  “那麽下面的東西還安全嗎?”
  男人指了指升華之井下的無際黑暗,再次問道。
  “安全?完全由聖銀鑄就的避難所,還有比這更安全的地方嗎?”
  新教皇緩緩說道。
  他看著男人,眼瞳火熱,他以緘默者的方式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但又與它們不同,而且他還能與自己對話,從他的言語間他對於這壹切十分了解……甚至說……
  新教皇看著男人的裝束結合著之前的他的話語,緘默者不僅與人類有關,它們還與福音教會有關。
  聽著新教皇的回答,男人壹楞,隨後有些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
  “妳以為這下方是壹個避難所?”
  “難道不是嗎?聖銀的壁壘可以輕易地阻擊妳們這種東西的前進……”
  新教皇話說到壹半停住了,他突然理解了男人的話語,聖銀的壁壘可以阻止意誌的侵入,同樣它也能阻止意誌的脫離。
  目光迅速地轉向了升華之井,此刻他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冷徹的恐懼。
  這根不是什麽避難所……這是壹個囚籠,囚禁著那團不可言知的血肉。
  “妳是誰!”
  新教皇厲聲發問道。
  “我?”
  男人指了指自己,他看起來並沒有太大的敵意,眼瞳看向新教皇,他慢悠悠地回答道。
  “我是福音教會的教皇之壹,具體是第幾任我也記不清了,畢竟歷史已經叠代太多次了……”
  下壹刻海潮般的力量撞擊在了新教皇的身上,根本來不及思考男人話語所攜帶的意思,新教皇只感到無形的浪潮拍擊在了自己的身體上,裹挾著自己,頭顱之上的聖銀冠冕也在這無形的力量下崩潰。
  新教皇看向那兜帽下的陰影,能看到只有壹團無比熾熱的白晝。
  “我是守望者,是最初的加百列。”
  男人越過了深井,壹手抓住了新教皇的頭顱,強迫著他看著自己的眼瞳,聲音如同魔咒壹般響起。
  “我是艾德倫·利維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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