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萬皇之皇

　　輝煌的教堂之內，搖曳的燭火之中，兩個身影對峙著，就像狹路相逢的野獸，誰也不願後退。
　　華生有想過自己可能在這裏遭遇的壹切，但很顯然現有的變化完全打破了她的思路。
　　新教皇就那麽毫無防備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微微伸出頭顱，聲音裏帶著挑釁。
　　“妳究竟是誰？”
　　華生問道，這是眼前這個男人的諸多謎團之壹。
　　誰也不曾想到最後這神聖的冠冕會落到這麽壹個神秘之人的手中，對於新教皇的所有情報都是零，追溯他的過去也是不可能的，他就這樣憑空出現在了福音教會的歷史之中。
　　“我？塞尼·洛泰爾，福音教會的新教皇，妳呢？”
　　新教皇見華生並沒有作戰的意圖，他便直起了腰，撿起掉落的釘劍。
　　“我是指妳面具之下，這副鐵面之下究竟是誰？”
　　華生沈聲問道。
　　兩人的距離很短，華生完全可以嘗試【間隙】入侵新教皇，但她有些猶豫，她不敢這樣做，之前的情報便顯示出，新教皇曾不止壹次地與緘默者作戰，並且每壹次他都活了下來。
　　或許……或許這是個比勞倫斯還要可怕的家夥，華生不清楚他對於權能·加百列的了解有多少，她需要加倍警惕，至少現在不該貿然攻擊。
　　“面具之下？”
　　新教皇摸了摸冰冷的面具，緊接著笑聲響起。
　　“這是另壹個問題了，客人。”
　　他甩起釘劍，舞出幾朵漂亮的劍花，隨後讓開了道路，漆黑的天國之門早已敞開，就像野獸張開了獠牙大口，等待著人們的踏入。
　　“不過在我回答這個問題前，不如讓我先去別的地方聊聊，畢竟這裏是如此的神聖，在這裏講述那些罪惡的事，多少有些不敬。”
　　新教皇說著做出了壹個“請”的手勢。
　　華生沒有猶豫太多，她在到達這裏時便做好了所有的準備，為了那個崇高的理想已經有太多人做出了犧牲。
　　她踏入了黑暗之中，新教皇緊隨其後。
　　黑暗裏響起了輕微的摩擦聲，陳舊的空氣夾雜著灰塵，華生能感受到自己正在壹點點地被黑暗吞食，落入那無盡的深淵之中。
　　她和新教皇各占據了壹個角落，寂靜裏華生的聲音響起，她再次問道。
　　“面具之下的妳，究竟是誰？”
　　“稍等……”
　　黑暗的另壹端傳來新教皇的聲音，他居然卸下了面具，叼起了壹根香煙，昏暗裏微光亮起。
　　這是種很古怪的感覺，好像從壹開始新教皇就沒有將華生視為敵人，又或者說他不認為華生會攻擊自己。
　　就這樣，他悠閑地抽起了煙，狹窄的空間內布滿了煙味，華生嗅到了壹絲不同。
　　“別擔心，這煙沒什麽問題，只是有些……麻痹的功效，我壹般用這東西來止痛，但抽多了效果也會衰退，所以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會點壹支。”
　　新教皇緩緩說道，他這個習慣倒讓華生想起了洛倫佐，那個家夥就喜歡在煙草裏做滿手腳。
　　“啊……妳不覺得這樣很棒嗎？從天國墜向地獄，這裏是被具現化的‘墮落’，就像儀式壹般。”
　　黑暗裏響起他那沙啞的笑聲。
　　華生沒有說話，她所占據的是安東尼的身體，而這具軀體內奔湧著秘血，她也享用著這軀體的強大。
　　她試著憑借獵魔人的視力窺破黑暗，可無論華生怎麽凝視那煙草的微光，她都看不清新教皇的臉，在其上仿佛是附著壹團不可視的黑暗、粘稠臃腫。
　　“真舒服啊……”
　　新教皇很少這麽多話，在大家看來他是個沈默的暴君，比起話語他更喜歡用行動來昭示自己的想法。
　　“這種麻痹神經的感覺，這能讓我從那痛苦的海洋裏短暫地清醒過來，不過很可惜，我遲早會對其產生抗性，這個世界上能緩解我痛苦的東西只會越來越少。”
　　新教皇沒有戴上鋼鐵的面具，而是將其放在壹邊，黑暗裏華生感受到了新教皇的目光。
　　“我會回答妳的問題，妳也要回答我的問題，可以嗎？”
　　“嗯。”
　　華生思考了壹下，低聲回答道。
　　“洛倫佐·美第奇死了嗎？”
　　新教皇問道。
　　黑暗沈默了壹會，華生決定說出這個答案，為這個漫長的死亡劃上休止符。
　　“他死了。”
　　“哇哦，我以為他還活著的，畢竟他那麽可怕。”
　　新教皇對於這個答案很意外，實際上在他的猜想裏，他覺得眼前控制安東尼的那個陌生的幽魂便是洛倫佐·美第奇，但怎麽也沒想到那個讓自己壹直警惕的老人居然死了。
　　“他怎麽死的？在什麽時候？”
　　“被緘默者殺死，在很多年前，死在了聖臨之夜裏。”華生回答。
　　“這樣嗎？”
　　黑暗裏新教皇又點燃了壹根煙，不知為何這次下沈是如此的漫長，仿佛觸不到底壹般。
　　“洛倫佐·美第奇，我以為他會獲取那名為加百列的權能，那麽這麽看來他失敗了？”
　　新教皇分析著情報，他也不做任何掩飾，直接當著華生的面講述了起來。
　　“妳的反應很冷淡……所以他還是成功了嗎？”
　　目光再次落到華生的身上，黑暗裏她被精準地捕獲了。
　　“繼承者？真沒想到啊，那樣的家夥最後也會選擇放棄，不對，這才符合洛倫佐·美第奇的風格啊，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哪怕是獻祭自己也無所謂。”
　　華生在新教皇的面前仿佛是透明的，他能輕易地從那支離破碎的話語裏找到他想要的，整合著現有的情報，壹個全新的故事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妳知曉洛倫佐·美第奇，也知曉他的死亡，所以妳也是他的派系，對嗎？妳是他的結晶，掌握著這非人的力量……妳便是他的繼任者？”
　　新教皇繼續發問道。
　　華生搖了搖頭，她本可以不回答新教皇這個問題的，但她還是說了出來，聲音裏帶著有些落寞還有期待的情緒。
　　“我不是那個繼任者。”
　　“那麽那個繼任者呢？我覺得這種情景應該是那個繼任者來找我才對吧，而不是妳。”新教皇說。
　　“沒必要，這種事情誰來都可以的。”
　　壹邊說著，華生的眼前壹邊浮現了曾經042的面容，無論是他，還是自己、047，每個人都在時間的變遷下變得面目全非了起來。
　　“他是個可憐的家夥，註定走向毀滅的路途，”華生的聲音有些猶豫，“他是個惡鬼，還沒有被世界的惡意打垮的惡鬼，我只是希望他在徹底失去理智前，能更多地感受到世界的美好。”
　　“所以妳是在替他承擔這份責任？真有趣啊……”
　　新教皇剖析著華生的心理，明明眼前的敵人如此詭異，但他就像掌控全局壹樣，隨性的不行。
　　“看起來我似乎也不用解釋些別的什麽了，妳已經猜想到了壹切。”
　　華生看向黑暗的另壹邊，新教皇遠比她所想象的還要詭詐。
　　“差不多，我已經籌備了太久太久，為了知曉【真相】，我幾乎翻遍了教會的史書，即使是這樣我依舊無法知道事情的全貌……我想妳也是這樣的。”
　　“所以妳才不懼怕我嗎？”華生問。
　　“當然，當妳出現在我眼前的那壹刻我就清楚地知道妳想要什麽。”
　　新教皇用力地吸食著香煙，黑暗裏微弱的火光短暫地明亮了起來。
　　他是被冠以“拉斐爾”之名的獵魔人，掌管著錯亂的迷幻之力，新教皇很清楚人心的骯臟，也清楚該如何利用它。
　　“妳不是緘默者，那麽妳就是它的敵人了，那種鬼東西誰也不願放過，而妳找到了我，我想妳只剩下了兩個目的。”
　　黑暗裏他伸出了兩根手指。
　　“找我達成合作，壹起對抗緘默者，尋找【真相】。”
　　“另壹個呢？”
　　笑聲響起，新教皇說道。
　　“另壹個？懷著某個我尚不知曉的目的來殺了我，但我並不懼怕，我不懼怕任何人，所以我不在乎妳究竟懷著什麽樣的想法。”
　　“這就是所謂的‘強者’嗎？”華生說。
　　“大概吧。”
　　話音未落，狂暴的侵蝕在這狹小的空間內爆發，在這同時釘劍上也迸發出了淩冽的劍光。
　　從壹開始兩人就沒有放下任何警惕，之前看似平靜的談話，也只不過是為了套出更多的情報而已。
　　這壹次攻擊由華生率先發動，斑駁的劍刃與【間隙】入侵同時發動，在華生看來這是她目前能做到最為致命的奇襲了。
　　精神與物理同時發動攻擊。
　　只聽見刺耳的劍鳴，金屬交織在了壹起震耳欲聾，伴隨著轟然的爆炸聲，燃燒的身影直接撞開了升降機，撞破了封閉的通道從靜滯聖殿的上方落下。
　　急速的降落之中煙塵被掃去露出了其下的身影，是華生。
　　她自半空之中墜下，隨後穩穩地落在了地面之上，握劍的手在微微顫抖，剛剛那壹擊是如此地沈重，她幾乎感受不到手臂的存在了。
　　擡起頭，在那高聳的墻壁之上，被擊打出的裂口處正站立著壹個模糊的人影，他從容地躍下，落在了華生的身前。
　　轟鳴的聲音響起，是壹同墜落的升降機，在剛剛那短暫的交手之中它被切割摧毀，直接墜毀在了井道之中，灰塵四溢。
　　“妳很強……”
　　華生喘著氣，低聲說道。
　　她試著【間隙】入侵，但這壹次華生沒能成功地侵入新教皇的意誌，就好像有什麽東西擋住了自己，如同城墻壹般。
　　自己的劍擊也被抵禦、反制，看起來新教皇還是有些擔憂安東尼的身體，他並非使出全力反擊。
　　“只是很了解權能·加百列而已，這種東西了解了，便能對抗了。”
　　煙霧之後響起新教皇的腳步聲。
　　“那麽我這算是證明我的實力了嗎？”
　　“妳究竟是誰！”
　　華生猛地起身，她還試著做些什麽，但動作瞬間停滯了下來，她呆呆地看著前方，煙塵散盡後，新教皇的面容顯露了出來。
　　鋼鐵的面具與升降機壹起埋在了井道之中，他的樣貌完全裸露了出來。
　　那是壹張有些英俊的臉，但這並不是令華生震驚之處，她震驚的是怎麽也想不到面具之後的人會是他，所謂的新教皇、塞尼·洛泰爾居然是他。
　　“拉斐爾……”
　　華生低語著他的名字。
　　“妳認識我，認識這張臉？”
　　拉斐爾的反應要比華生還要有趣，他微笑緊接著是狂喜。
　　“我壹直都在訓練我的權能，我會對每個直視我雙眼的人施加這力量，所以我在每個人的眼中都是不同的面孔……但這張臉才是我的本貌，也只有那些人見過、知曉我這副樣子。”
　　拉斐爾看著茫然的華生，這壹切都是他的計謀，在這壹連串的設計之下他已經猜到了華生的身份。
　　“只有同為拉斐爾獵魔人的戰友們才見過我這副樣子。
　　所以是妳嗎？”
　　記憶裏的壹切都拼湊了起來，如果說有誰能從那個絕望的夜晚活下來，並且掌握了這般恐怖之力，那麽只剩下了那壹個答案。
　　“真高興啊，016，沒想到還能活著見到妳。”
　　極度的陰寒襲過華生的神經，她壹時間都快忘記了呼吸。
　　“不，不可能，面具之下怎麽可能是妳……”
　　“對，面具之下確實不是這張臉。”
　　拉斐爾接著華生的話繼續說道，他的神情有些落寞，緊接著燃起的焰火洗過他的臉頰。
　　英俊的外表破碎了，就像揭開魔鬼的面紗，其下是壹張令人生畏的臉龐，就像燃燒的大樹壹般，整個面容已經完全幹枯萎縮了下來，牙床裸露在外，兩頰沒有了遮蔽，其下卷動著扭曲的猩紅的血肉。
　　最令人感到恐懼的則是那雙眼睛，眼皮已經幹癟得不成樣子，眼球就那麽直接地暴露了出來，令拉斐爾永遠都無法再閉上雙眼。
　　是幻覺嗎？
　　華生這樣問著自己，隨後她意識到了，剛剛那英俊的面容才是幻覺，這才是拉斐爾現如今的面目。
　　這猙獰可憎的模樣。
　　“不……那恐怖的侵蝕沒有人能活下來才對……”
　　華生依舊不敢相信，在那場夜晚裏，每個人都變成了妖魔，渴望著鮮血與殺戮。
　　“是啊，沒有人能活下來，但我不同，我是強者，我比所有人都要強。”
　　拉斐爾的聲音很平靜，但在華生的耳中卻猶如怪物的咆哮，她看著那雙因無法休息而充血的眼眸，她突然相起了很久之前來自拉斐爾的教導。
　　眼前這個男人曾說過，權能·拉斐爾是壹個很可怕的力量，它能隨意地操控幻覺，令人沈淪其中，但同樣的這也會令獵魔人自己沈溺其中，所以想要支配這份力量，需要無比強大且堅定的意誌，無論面對什麽樣的幻覺都能回想起自己名字的心智。
　　“我本該死的，侵蝕已經在我的身體上起效，我在壹點點變成那可憎的妖魔……但我們都知道，說到底侵蝕是對於我們意誌的考量，如果沈淪其中我們就會被異化成那可怕的怪物。”
　　拉斐爾握著釘劍，幹枯的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
　　這不是傷勢而是侵蝕，他的軀體在異化，拉斐爾在壹點點地變成妖魔，可這樣異化的過程持續了很久，久到過了這麽多年的今天它依舊沒能戰勝拉斐爾。
　　“我是強者，堅不可摧，哪怕面對【聖杯】的侵蝕，它也無法撼動我的意誌。”
　　燦爛的微光從拉斐爾的頭上升起，那是壹圈又壹圈由聖銀編織的荊棘王冠，鋒利的尖角深深地刺入頭皮之下，留下壹道道早已愈合又被撕裂的疤痕。
　　他拄著釘劍，就像壹頭從那遙遠地獄歸來的亡者。
　　“016，拉斐爾已經死了，妳現在看到的是新教皇，被喚做塞尼·洛泰爾的新教皇。”
　　“萬皇之皇！”
　　塞尼·洛泰爾說著伸出了手，恐怖的臉龐上帶著令人不安的微笑。
　　“要稱呼我為冕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