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雪衣浴星輝

　　風寒雪大，壹片死氣沈沈的石頭高掛蒼穹，此刻唯有極高處的壹顆劍星亮著穩定的光，那是寧小齡先前點亮的那顆。
　　少女支著劍，布鞋半陷在雪地裏，她看著寧長久從自己身前走過，緊張地捏了捏拳頭。
　　陸嫁嫁看著那輪光域裏持劍木立的古樸劍甲，出聲提醒道：“小齡，這片光域維持時間有限，千萬不可拖太久。”
　　寧小齡眼睛看著師兄，嘴上應承道：“知道了，師父。”
　　陸嫁嫁嘆了口氣，目光也落到了寧長久的身上。
　　壹身白衣的少年散著長發，簌簌地踩著積雪向前走去，他看了壹眼與寧小齡劍星相鄰最近的壹塊星石，心中估算了壹番距離，隨後解下木箱，蹲下身子，開始將那些木柴壹根壹根地取出來。
　　寧小齡心中直犯嘀咕：“師兄這是在……做什麽？”
　　陸嫁嫁看著他將最大的幾塊木頭圍放在底部，隨後依照著大小順序將其堆成有序的木堆，為了更好地燃燒，木堆的中間是架空的。
　　寧長久簡單地做完了這些之後，回過身望向陸嫁嫁，口中言語道：“師尊，發簪可以借我用壹下麽？”
　　陸嫁嫁蹙起眉頭：“妳說什麽？”
　　寧長久認真地重復了壹遍：“請師父借我發簪壹用。”
　　陸嫁嫁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問道：“妳要發簪做什麽？莫非……”
　　陸嫁嫁素日裏常著壹塵不染的劍裝，墨衿環佩束腰，玉冠銀簪束發，配以古樸名劍，這般仙意盎然的姿影窈窕而冷冽，便是弟子們心中代峰主大人的形象了。
　　而極少有人知道，她的發簪亦是她的飛劍之壹。
　　那發簪以白銀混雜其他金屬鍛打而成，柔韌而堅硬，若仙劍明瀾不在身側，這枚銀簪亦可以充當飛劍使用，只是它終究太過纖小，難以精細掌控，因為重量的緣故，殺傷力同樣不足，只能暗中取巧。
　　陸嫁嫁說道：“銀簪比普通的劍更為小巧輕盈，哪怕靈力較差之人，也有能力將它馭至劍星上，可哪怕如此，以銀簪大小燃起的劍火，絕對不足燃起劍星，若妳想如此取巧，還是免了吧。”
　　寧長久固執道：“並非如此，懇請師尊借簪壹用。”
　　陸嫁嫁問道：“妳不是自稱準備充足？”
　　寧長久默默地看著她，仿佛在說這也是我的準備之壹……
　　陸嫁嫁冷哼壹聲，想著若妳真敢點星失敗，那今年別想過好年了！
　　“可以。”
　　陸嫁嫁猶豫片刻，還是伸起了手。
　　袖袍順勢滑落，露出了皓白無暇的手腕，她將手攏上如堆雲般的長發，壹手按住玉冠，壹手將銀簪輕輕抽出，發簪在烏黑的發髻間滑過，固定長發的雙手松開之後，那高高的馬尾壹下散開，青絲披肩，散於香肩玉背，而她手腕壹轉，玉簪如壹柄小巧飛劍，脫手而出，懸停在寧長久眉心前壹寸。
　　寧長久面不改色地擡手接過銀簪，畢恭畢敬地道了聲謝。
　　這壹幕落在雪崖下的弟子眼中，壹下子沸騰了起來，許多男弟子見到清冷絕艷的師尊秀發如瀑散落的壹刻，心臟都像是停了半拍。
　　有弟子振振有詞道：“誰敢說長久師弟沒用？這不是做了突出貢獻嗎？”
　　“嗯！師兄所言極是……”
　　其余男弟子還未來得及附和，只聽啪得壹聲，那言語激動的弟子身子壹顫，連忙抓住了手腕，吃痛地喊了壹聲，只見那手心赫然是壹條紅痕。
　　“師尊我錯了……”
　　其余弟子壹下噤若寒蟬，只敢暗中偷笑，再感慨壹番師尊真是絕代風華。
　　樂柔看到師尊解下長發之際，雙手下意識地捧住心口，情緒激蕩不已，竟有些眼淚汪汪了，在她的心中，她壹直期待著師尊可以邁入紫庭境，成為名正言順的峰主，然後劍壓四峰，接下那份宗主的傳承，成為舉世無雙的女子劍仙。
　　這份期盼甚至比對於自己破境的期盼更大。
　　此刻，寧長久轉過身，以靈氣馭銀簪瞄準那劍星飛去時，眾人才緩緩回過神，想起此刻的主角應是那外門弟子。
　　不知他拿了師尊的銀簪之後，到底想要做什麽？
　　若還是故弄玄虛，那哪怕是寧小齡，估計也保不住他了。
　　各異的思緒裏，銀簪如小舟逆水，徐徐升空，穩穩當當地向著那顆劍星飛去。
　　以劍火連通這麽遠的距離是極為消耗靈力的事情，若直接駕馭壹柄小巧飛劍飛上劍星，幾乎在場的所有弟子都能做到，而隔著這麽遠的距離，哪怕能催發劍火，也極為有限，跟別說點燃劍星，這寧長久到底是想做什麽？
　　樂柔雙臂環胸，猜測道：“他可能只是不懂修行，所以想出了這投機取巧的辦法，等下看他將劍送上去之後，發現根本燃不起劍火，他的神情壹定精彩萬分！”
　　徐蔚然反駁道：“師弟應該不至於如此笨。”
　　雲擇則是伸了個懶腰笑著道：“我覺得還不如生堆篝火跳支舞，說不定能引得天打雷劈，讓那雷火恰好劈中劍星……”
　　徐蔚然笑道：“都是同門弟子，沒必要這般挖苦。”
　　交談聲中，那銀簪已經抵達劍星，若非銀簪附著靈氣微光，此刻肉眼便難以望見了。
　　而雪坪上，那光域正在緩緩變淡，陸嫁嫁道：“小齡，恢復好了嗎？”
　　“啊。”寧小齡壹直仰著頭看著那根飛去的銀簪，此刻陸嫁嫁開口，她才壹下回神，看著那片光域中劍意虛化而成的鐵甲，深深沈了口氣。
　　陸嫁嫁出聲提醒道：“那劍甲只能在光域中存在，若是妳覺得不敵，直接退出光域便是，那縷劍意傳承雖很珍貴，卻也絕非必爭之物，不必勉強。”
　　寧小齡先前為了點亮劍星，靈力損耗過大，陸嫁嫁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很是擔心。
　　寧小齡用力點頭：“小齡知道的。”
　　說著，她從懷中掏出幾個靈果，啃了起來。
　　“師兄……真的沒事？”寧小齡還是很擔憂地看了他壹眼。
　　寧長久簡答地答了壹句沒事，神情專註地盯著那顆劍星，以靈氣馭銀簪，反反復復地戳著那顆星星。
　　雪崖下的弟子看得好生無聊，心想莫非妳是發現了距離過遠無法點燃劍火，想以此緩解尷尬，還是想樸素地……鉆石取火？
　　而陸嫁嫁則是神色肅然了幾分，她隱約能看到，寧長久每壹次出簪，都能在那劍星稍有風化的表面留下痕跡，那些痕跡好像遵循著某種奇異的軌跡。
　　而寧小齡因為吃得太快，腮幫子還有些鼓，她努力嚼了嚼，壹口咽了下去，抓起壹捧雪擦了擦嘴角，隨後握著手中的劍，向著那片光域走去。
　　“小齡……”陸嫁嫁欲言又止，先是吃驚，隨後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壹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光域之中，那場戰鬥以極快的速度結束了。
　　寧小齡進入光域之後，渾身靈力瞬間激發，身子如雪狐般靈巧躍動，而手上的劍也重新燃起了亮芒。
　　在劍甲如高舉令牌般舉起鐵劍時，寧小齡的身影已如壹捧炸開的雪花，在風中飛速旋舞，而她手中的劍也拖出壹條又壹條的火線。
　　幾個兔起鶻落之間，那劍甲才斬下壹劍的功夫，寧小齡已繞著他的身側斬出了數十劍，每壹劍皆是流光濺火，如以鐵錘鑿釘，打得那劍甲鱗甲震顫不停。
　　數十次的碰撞之後，那劍甲便卸下鱗片無數。
　　又是幾番電光火石的交擊，寧小齡身形忽地壹頓，屈膝發力後高高躍起，以劍燎火，在劍甲格擋的縫隙間，以斬首之姿揮劍而下。
　　碎玉之聲乍然響起，長劍已切入雪地，身後劍甲破碎，化作光塵而散，只留下壹道古拙劍意，若有若無地纏繞在寧小齡的身旁。
　　雪崖下的眾人訝然地望著她，壹切發生得太快，他們甚至沒來得及回味過來，寧小齡便已破甲而出。
　　陸嫁嫁微笑道：“小齡若是方才便邁入通仙境，點燃劍火哪需要這般吃力？”
　　壹語驚醒眾人，大家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寧小齡吃靈果之時，順勢把境破了。
　　區區幾枚靈果當然不足以有這般威力，壹切的解釋只能是寧小齡早便有破境的實力，只是遲遲壓著，直到剛才才展露出來。
　　原來她壹直在藏拙。
　　“先天之靈真有這般神奇？”樂柔怔怔而言，隨後沈默了壹會，悄無聲息地轉身向著內峰中走去。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寧小齡身上，便沒什麽人註意到她。
　　雲擇側身道：“樂柔師妹，不看那寧長久了？”
　　樂柔冷冷道：“有什麽好看的？妳們以後去哄寧小齡吧，她可比我厲害多了，兩個月的通仙境，這……這還是人嗎……”
　　寧小齡擦了擦額角的汗水，撚著濕潤的掌心，握起拳頭對他揚了揚：“師兄加油。”
　　寧長久輕描淡寫地笑了笑。
　　眾目睽睽之下，他舉起了手中的劍。
　　靈力噴湧而出，落於劍身，激發劍元，燃起劍火。
　　寧長久的劍上，自中軸線而起，此刻也亮起了光，只是遠遠及不上寧小齡那般熾熱而明亮。
　　“這……”
　　徐蔚然看了壹眼那劍火的亮度，微微壹哂，像是磨滅了最後壹縷耐心，轉身向著樂柔離去的方向走去。
　　場中的許多人也露出了失望之色。
　　樂柔回頭看了壹眼，立刻將頭別了回去，低聲道：“本就不該對妳有什麽期待……先前那麽多次逃過戲弄，想必也是那寧小齡在幫妳暗中化解，哼，平時呆傻可愛騙取師父歡心，背地裏原來這麽多心機！”
　　陸嫁嫁看著他的劍，同樣心知肚明，這樣強度的劍火，哪怕把劍星湊到他臉前，他也點不著。
　　但是寧長久卻沒有選擇去點亮劍星。
　　他劍尖壹垂，以劍為筆，繞著那個火堆畫著什麽，畫完之後，他又來到另壹塊雪地平整之處，又在地上畫下了壹模壹樣的圖案。
　　做完了這些，寧長久面無表情地來到了那柴堆旁，當著大家的面，生了壹堆篝火。
　　幹燥的木柴很快被點燃，劈裏啪啦的聲響在木堆中炸起。
　　“他到底想做什麽？”
　　雲擇揉著下巴，極為摸不著頭腦，猶豫著是要繼續看下去，還是去追樂柔師妹，畢竟這可是趁機讓樂柔師妹芳心偷換的大好時機……
　　而自寧小齡擊敗劍甲之後，峰中許多弟子便已磨滅了興趣，此刻看寧長久半天生了堆火，更是覺得他在侮辱大家的智商，已有弟子陸陸續續地離開了雪坪，而留下來的也並不抱什麽期待，只是想看他到底要演什麽出醜的戲。
　　雪崖上，寧長久白衣獵獵，手指揮舞劃動，在半空中好似故弄玄虛地畫著什麽。
　　議論的聲音才壹低低響起。
　　下壹刻。
　　即將要走入內峰中的樂柔，忽然覺得身後亮起了光。
　　她遲疑地轉身，然後雙眸被照得壹片雪白。
　　壹顆劍星亮了起來，與方才如出壹轍，在亮起的壹瞬將整片夜空都照得亮如白晝。
　　“這……”樂柔擡起袖子，遮了遮自己的眼，待到光芒黯去之後，她在原地楞了壹會，隨後踮起腳尖，視線投向雪崖中，飛速搜索著什麽，隨後她看到那劍星亮芒穩定之後，投影下來了壹束光，光域之間，重甲滄桑鐵劍如令。
　　樂柔直勾勾地盯著那副劍甲。
　　這不是幻覺……那寧長久真的點亮了劍星！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短短的幾息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寧長久不是壹個入玄都不是的外門弟子嗎……方才那劍火的亮度也做不得偽啊……那柴垛……樂柔神思壹凝，望向了那堆柴垛，咦？
　　雪崖上，原本柴垛的位置，是壹片焚燒過的狼藉痕跡，而那原本燃燒著的柴火，卻已不見了蹤影。
　　接著，天空之上，有什麽東西墜了下來。
　　自那劍星的方向，壹根根燒焦的木頭拖著淡淡的火光和灰白色的長長煙跡，向著雪崖之下墜去。
　　陸嫁嫁仰起頭，看著那墜落崖頭的木頭，抿了抿唇，檀口微張，劍星照亮的雙眸裏，疑雲絲毫未能淡去。
　　先前那堆篝火以劍火點燃，是壹捧名副其實的劍火，在火焰亮起的那刻，她便想著若有辦法將這堆火送上去，或許真的可以點燃劍星。
　　但怎麽須臾之間，火堆便憑空升天了？
　　這從不讓自己省心的弟子究竟做了什麽？
　　陸嫁嫁看著地上那以劍刻畫下的痕跡，恍然間明白了過來。
　　“陣法？”陸嫁嫁出聲詢問。
　　寧長久點了點頭：“小飛空陣。”
　　他以銀簪在劍星上刻畫下小飛空陣的順畫陣圖，再在雪崖上繪制壹模壹樣的逆畫陣圖，陣法催動之後，遙遙感應的兩陣振動出相同的頻率，在極短的時間內打開壹條空間通道，以近乎超距般的速度，將那堆篝火送到了劍星之上！
　　劍火是箭，境界是弓，寧長久境界不足，難以將箭射上青天。於是他選擇自己親手打造壹張弓，那張弓的骨骼便是他最為熟悉的小飛空陣。
　　雪崖上的交談聲隱約落到了弟子們的耳中。
　　“好像……是陣法？”
　　“陣法？什麽陣法可以做到？傳送類的陣法品階雖不算太高，但可是極難學的東西，他怎麽會？”
　　“莫非他這兩個月在書閣中，便是壹直在鉆研這個？”
　　“原來是陣法啊……無恥！修道壹途如此花裏胡哨，怎麽能走得遠？”
　　“無妨，點燃劍星可以取巧，擊敗劍甲也能取巧不成？”
　　……
　　寧小齡看著那顆明亮的星星，揉了揉眼睛，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師兄真厲害！”寧小齡仰慕地看著他，由衷贊嘆，她已經不擔心師兄能不能打敗劍甲的問題了，畢竟師兄從未讓自己失望過。
　　寧長久沒有在意那些議論和目光。
　　他緩緩走到了那片光域的邊緣，卻沒有踏入，他靜靜地看著鐵甲後的漆幽顏色，手腕擡起，手心朝下匯聚靈力，嫻熟地在身邊凝聚了星星點點的亮芒。
　　“搬甲！”忽然間，寧長久輕喝壹聲，手指滑動，再次逆畫小飛空陣，那些螢火般的光瞬間真正亮起。
　　光域之下，亦有螢火般的亮芒閃爍。
　　先前點燃篝火之前，他在雪崖上畫了兩張陣，壹張已在劍星點亮後摧毀，而此刻那劍星投下的光域的位置，恰好覆蓋在另壹張陣圖上！
　　風雪振破。
　　寧長久擡起腳，邁入了那片光域裏。
　　他原本所在的位置，憑空出現了壹具劍甲，沒有那光域的支撐，那劍甲盎然失色，他茫然地擡起了劍，卻失去了驅動的力量，緩緩消散。
　　寧長久轉過身，看著劍甲坍塌崩碎，散如煙塵。
　　此刻光域還未散去，雪夜懸崖，唯他墨發古靜，壹襲白衣沐浴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