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城國之間，朱雀焚火

　　那種顫栗感很快消逝，她適應著身體中嶄新的力量，無法確定此刻自己到底是什麽境界。
　　老狐替她作出了解答：“紫庭第五層樓。”
　　趙襄兒顯然有些失望，“原來只有五層。”
　　老狐道：“確實不太夠。”
　　趙襄兒漠然地看著他，道：“那就再加壹樓。”
　　她的氣息再次攀升，火鳳虛幻的影子繚繞她周身螺舞，少女踏出壹步，足下地磚裂紋呈蛛網狀向外飛速擴散著。
　　皇宮前的廣場上，兩股氣息撞在了壹起，交匯之處，狂亂的氣流如風卷殘雲般四散襲去，周圍的旗幟，雕塑，欄桿，瓦樓都如撕紙般被輕易扯去。
　　狂暴的亂流裏，趙襄兒身形動若雷霆乍起，半個呼吸間，她持劍劈斬的身影便出現在了老狐身前。
　　老狐早有準備，身形隱現，繞到了她的側方，壹指點向她的腰側某處氣海的匯聚處。
　　趙襄兒以肘還擊，與那壹指相撞，與此同時提膝踢腿，那小腿如刀鋒般遞了過去，直取他心胸之處的要害。
　　老狐撤手，化指為爪，身形偏側之後，以極快的速度壹把抓住了她的腳踝，手勁用力，想要捏碎她的骨頭。
　　少女身形直接躍起，以劍尖點了下地面借力，另壹腳也如刀切般劃去，老狐被迫撤去擒拿的手掌，少女身形順勢於空中靈巧壹躍，輕盈落地之後，又如獵豹般騰起，壹劍橫斬而去。
　　老狐不敢硬接，身形再次消失，出現在她身後，趙襄兒似乎早有預料，在他還未現身之前，便以調轉劍尖，反手壹劍直接砸向身後。
　　身後碎石飛劍，地面的大坑之中，老狐依舊沒有選擇避開那劍，反而壹腳踩中了劍身，腳壹用力，劍身猛地彎曲下壓，趙襄兒壹時間撤不得劍，老狐筆直的壹拳便直打心口而來。
　　趙襄兒另壹手化掌撩去，兩者相觸，骨骼之間都爆發出極強的勁氣，周遭的空氣不堪重負，劈劈啪啪地炸響起來，趙襄兒以單臂敵雙拳，卻也不見下風，老狐拳頭再至時，他腳下所踩的劍鋒忽然燃燒起了火。
　　他身體被迫後撤，那劍卻反而似黏在了他的腳掌壹般，火焰如影隨形。
　　趙襄兒五指如花，先捏法訣後握成拳，方寸之間，無數小雀般的影子自她拳尖飛出，牢牢鎖住了老狐的身影。
　　老狐以指於身前點落，落指處，浮現出壹個接著壹個的虛空旋渦，那些雀影飛入旋渦之中，如被壹口吞下，轉瞬沒了蹤影，而那些小雀後的拳頭卻依舊來到了面前。
　　砰然壹聲巨響，兩者的拳頭硬撼在了壹起，老狐後退了壹步，趙襄兒身體搖晃，卻依舊立在原地，與此同時，她另壹手的劍再次刺擊出去，劍尖的焰火如長蛇吐信，勾連的壹條若有若無的線直指他的喉心。
　　老狐伸出手，壹如在棲鳳湖上那般，想要直接以手捏住劍鋒。
　　他的手確實捏住了劍鋒，但也只有壹瞬，那劍割下他的手指繼續穿行，穿喉而過，趙襄兒握劍壹擰壹攪之後猛地橫切，劍氣鋒芒下，直接將那身軀的頭顱斬落。
　　壹道焰火自那身軀中騰起，如密密麻麻的流螢，在那身軀徹底炸開前逃散而出，在空中凝聚成妖狐的形態，居高臨下地盯著地面上悍然出劍的少女。
　　這場戰鬥不似棲鳳湖上以壹敵二那般大開大闔，卻更為兇險。
　　因為棲鳳湖上，那是境界的壓制，老狐可以肆意而為，而交戰之中，除非有類似劍鎖那般的定身手段，要不然同境交戰，遠距離的術法是很難擊中對手，真要分出生死需要最原始的近身相搏。
　　老狐看著地面上那具被劍火轉瞬燒成灰燼的女子軀體，眸底深處竟閃過壹抹懼色。
　　雖然他直接以神魂法身戰鬥更無拘無束，但沒有肉身的保護，相當於血肉失去了皮膚，任何壹點創傷造成的痛苦，都是成倍疊加的。
　　而少女的調息也不過片刻，她身後羽翼明亮，僅是輕輕壹振，身子瞬間拔地而起，與那老狐持平。
　　燃燒焰火的羽翼好似天使的翅膀，而她黑衣勁裝的模樣又仿佛地獄譴來的惡鬼，這妖異的組合卻形成了矛盾而詭秘的美，此刻她不似女子，更像是上天降生的聖靈。
　　夜空之中，兩道身影像是兩輪相對浮空的火，在詭異的懸停之後，化作兩道流光，撞擊在了壹起。
　　滿城的夜空在此刻被照得明亮。
　　……
　　……
　　寧長久走出屋門，在檐下擡頭望去，皇宮的夜空此刻如同壹片火海。
　　寧小齡走到他的身邊，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由衷道：“真漂亮。”
　　寧長久道：“以前觀中四年有壹次月祭大典，萬千花燈壹起升空之時，大概便是這樣的場景。”
　　寧小齡沒有問是哪座觀，她靠著柱子，身體慢慢滑下，然後抱著膝蓋坐在地上，怔怔地看著夜空，道：“上壹次妳和我說的小道士的故事，其實就是妳的故事吧？”
　　寧長久沈默了壹會，輕輕點頭：“我記憶中是這樣的。”
　　寧小齡好奇道：“妳被妳師父殺死了，然後在這副身體裏醒了過來？”
　　寧長久道：“被師父殺死之後，我被困在壹個極度荒涼的地方，記憶中過了很久，我才醒來。”
　　寧小齡問：“極度荒涼？”
　　寧長久點頭，神色認真道：“嗯，我甚至都覺得那根本不是這個世界上的地方。”
　　寧小齡好奇道：“是妳說的隱國？”
　　寧長久道：“我不知道，我從未接觸過隱國。”
　　寧小齡問：“那妳現在到底是誰呢？”
　　寧長久回答道：“我還沒有想明白，所以我壹直留在這座皇城裏。”
　　寧長久反問道：“那現在和我說話的人，又是誰呢？”
　　寧小齡看著他，沒有再可以地裝出天真的神色，她淡然問道：“師兄覺得呢？”
　　寧長久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道：“那天回去時，妳把我推進院子，故意沒有關上院子的大門。我不知道那老狐用了什麽手段，但是陸嫁嫁只要入城就壹定會來到這裏，看似巧合實則必然，如果之前我沒有攔著妳，此刻妳應該已經身在皇宮之中了吧，如果妳現在在皇宮，妳會做什麽呢？”
　　寧小齡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的腦子可不聽我使喚。”
　　寧長久問：“什麽時候開始的？”
　　寧小齡道：“醒來之後……那天醒來之後，我發現身體裏好像多了什麽東西，然後有個聲音和我對話，告訴了我壹些事情，讓我保守秘密，他說他會幫助我成為大修行者。”
　　寧長久道：“是那老狐貍吧。”
　　寧小齡點頭道：“當時不知道，現在知道是了。”
　　寧長久嘆息道：“他其實在騙妳。”
　　寧小齡似是早有預料，她低下頭，道：“師兄，妳現在殺我，還來得及。”
　　寧長久搖頭道：“這件事不能怪妳，無巧不成書而已。”
　　寧小齡忽然有些哽咽道：“妳不殺我可不許後悔，我才不會自我了斷的。”
　　寧長久俯下身，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我會救妳的。”
　　寧小齡嬌小的身子顫了壹下，她看著寧長久，澀聲道：“師兄，妳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強，再過壹會，我們就都要死了，趙襄兒，陸姐姐，師兄……還有我，沒人逃得掉的。”
　　她閉上了眼，心底最深處那顆被種下的妖種猛地悸動了壹下，她只覺得意識忽然壹陣模糊，仿佛有壹個遙遠的存在在勾連她的氣海，然後占據她的身體。
　　寧長久揉了揉她的腦袋。
　　那個模糊的聲音才如海潮般漸漸退去。
　　這壹幕這些天其實發生過很多次，每次那個聲音響起的時候，寧長久總會揉揉她的腦袋，這看似寵溺的行為，實則是在替她暫時驅除那魔種的影響。
　　他不說，她也不說，於是兩人便心照不宣地過了這麽多天。
　　寧小齡睜開眼，輕聲說了句謝謝。
　　寧長久望著夜空，道：“這些天，那頭老狐貍還給妳說了什麽？”
　　寧小齡道：“還能有什麽，就是誘拐小女孩那壹套哎，我其實半點不信的，但是我生死都拿捏在他的手上了，除了信才能怎樣？”
　　寧長久道：“那給我說說妳小時候的故事吧。”
　　寧小齡擡頭望天，搖頭道：“來不及了，要結束了。”
　　……
　　青花小轎中，陸嫁嫁緩緩醒來。
　　她的傷勢已無大礙，但腦海中還是不停重復著之前的那幕畫面。
　　那頭老狐掐著自己的脖子將自己淩空拎起，死亡真實來臨時的恐懼壹遍遍沖刷過她的劍心，接著便是那持劍奔襲而來的背影，那背影在劍心之中愈發明亮，像是壹道純粹的光。
　　她曾經想過那會不會就是那個有些神秘古怪的少年，但方才壹見，發現他們裝束並不壹樣。
　　不過那名為寧長久的少年也算是又救了自己壹次。
　　“小心寧小齡……”
　　她重新拿出那張藥方，倒置過來看，心中的寒意依舊只增不減。
　　她難以想象，那個嬌俏可愛的小丫頭竟然會這般危險……
　　此刻回想起之前在屋中與她獨處的畫面，她的身體又開始冰冷起來。她此刻回想起所有的細節，漸漸明白過來，那應該是老狐對那少女種下了妖種。
　　按理說只有同宗同源的之輩才能滋養妖種，莫非那寧小齡也是只狐貍精？
　　可她明明是人啊……
　　陸嫁嫁想不明白那老狐是怎麽做到的，但是此刻她已經可以確定，那小丫頭與老狐之間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先前與那老狐貍的戰鬥裏，那老狐對她的攻擊，每次都能恰好在她劍息吐納換氣的節點，這絕非巧合，應該是寧小齡看了自己給她的心法口訣之後，傳達給了那老妖狐。
　　自己自作聰明的收徒，差點葬送了自己。
　　她嘆了口氣，想起了自己來此的真正目的，自嘲地笑了笑。
　　原本以為可以得到破入紫庭的契機，如今境界不升反跌，壹顆通明澄澈的劍心也蒙上了塵埃。
　　她卷起簾子走了出去。
　　此刻，她是皇宮中唯壹的人。
　　而皇宮的上空，壹片片亮起又湮滅的火海，壹如時不時在雲層後面閃爍的雷光。
　　她收回了視線，打定主意不再出手。
　　在災難真正來臨之前，她必須回去，如今的局面，除了宗主，無人能救。
　　而那作為罪魁禍首的趙襄兒，她只有惋惜，並無憐憫。
　　……
　　……
　　層霄之上，那場戰鬥並未愈來愈烈，而是以極快的速度靠近著尾聲。
　　那老狐自始至終都處於下風，他的神魂中了許多劍，但是都沒有致命傷，那劍刃上的遊走看似險象環生，但是每次都能險象環生，那便不是運氣或者巧合，而是他在示敵以弱。
　　事實上，示敵以弱這件事，他從第壹次在棲鳳湖上的戰鬥便開始了。
　　今日在皇城中所有發生的戰鬥，都是壹場他在趙襄兒面前的作秀。
　　他要她看低自己，他要讓她有壹種自己出城之後壹定可以將自己打殺的錯覺。
　　如果他願意，先前那長街上，他是很有可能直接將陸嫁嫁殺死的。
　　“感覺怎麽樣？”
　　兩道身影分開之後，老狐笑問著對面的少女。
　　趙襄兒扇動著那對火翼，懸浮在空中，此刻，她拿劍的手已有些不穩，戰鬥中的壓制也越來越弱，她畢竟太過年輕，哪怕此刻忽然得了壹身紫庭境的修為，她也不知該如何調用。
　　兩者的差距終究太大。
　　趙襄兒看著那頭老狐，冷冷道：“朱雀焚火杵就在我身上，想要取，殺我便是。”
　　老狐嘆了口氣，道：“那便辭別殿下了。”
　　他擡起了手，身後的火焰中，忽然凝練出壹抹寒意，與此同時，趙襄兒的身邊，冰藍色的寒意與血紅色的火光也同時亮起，就像是兩道鎖。
　　這是他造下的結界。
　　那些冰寒或熾熱的元素，在方才的戰鬥中，便被老狐藏於四周，如今壹刻發動，趙襄兒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便不得不置身其中。
　　趙襄兒產生了壹種極其強烈的荒誕感。
　　她覺得，此刻自己竟沒有了壹絲重量，仿佛周圍的空氣都被抽幹，她無論怎麽樣扇動翅膀，都掀不起壹道可以推動自己的風。
　　這是老狐模擬天地法則立下的結界，那個結界之中，便是自己的法則。
　　壹道虛劍凝結在了他的掌心，老狐瞄準了少女的心口，壹劍將要遞出。
　　正當老狐覺得勢在必得的時候，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忽然看到那本該已是困獸之鬥的少女，嘴角勾了起來。
　　趙襄兒也舉起了手中的劍。
　　此刻置身結界之中，她的劍根本無法短時間內斬開結界，如何掙脫做出反擊？
　　但偏偏是這壹刻，這個看似尋常的動作，讓那老狐心底生出壹抹死亡的預兆！
　　他不知那是不是錯覺，那就是那種預兆，讓他的虛劍沒能最快地擲出，也是同壹刻，趙襄兒手中的劍，飛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