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七章 間幕，風不停

　　

　　古老的白銀堡被徹底修整，灌木和花壇經歷了妥帖的修剪，擁有數百年歷史的古典立柱和拱廊被裝飾上了鮮艷的花環，繪有帝國徽記的布幔從城堡二樓壹直垂墜至地面，而在主堡前的大型庭院中，為晚間宴會準備的場地已經就緒——

　　加冕儀式之後的晚宴將分為內外兩個部分，城堡主廳為舉行內部宴會的場所，有著更華美的裝飾和更嚴格的禮儀規範，城堡正面的庭院則是外部宴會，將邀請所有的王都貴族、商人代表、教會和市民代表們參加。

　　顯然，瑞貝卡更喜歡庭院這裏熱熱鬧鬧的氛圍。

　　這姑娘被強制換上了用於出席正規場合的宮廷長裙，但雍容華貴的裙子也無法阻擋她那顆跳躍的心，她在白銀堡前的花壇和噴泉之間跑來跑去，對這裏的壹切都顯得好奇萬分——上壹次來的時候，她的身份還是南境的落魄小貴族，又有老祖宗全程壓陣，在白銀堡裏根本不敢到處亂跑，甚至四處多看壹眼都要小心翼翼，但今天……可沒人能管得了她了。

　　至少除了兩位長輩之外，這城堡裏可沒人敢管她了。

　　“北方的灌木真跟南方不壹樣哎，這東西在我們那邊可少見了——特別難養活，”瑞貝卡蹲在花壇前，壹邊揪著花壇周圍的灌木枝葉壹邊跟旁邊的女仆baba個不停，“最近學院那邊的德魯伊們就在研究南北植物的移植問題，他們想折騰出更加抗寒的農作物……農學小組妳知道麽？”

　　跟在瑞貝卡身旁的女仆是個二十多歲的金發姑娘，後者此刻壹臉無奈，又帶著壹絲緊張看了看周圍，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提醒著：“殿下……請不要離這些草木太近，您的裙子……”

　　“嗨，沒事，反正就穿今天壹天，”瑞貝卡擺著手，“比起這個，妳會用葉子做哨麽？”

　　金發女仆楞了壹下，露出為難的模樣：“……殿下，非常抱歉，我不會。”

　　“妳這就不行了，還不如貝蒂呢……說起來，貝蒂呢？”瑞貝卡終於想起了跟著自己壹起過來的小女仆，她好奇地擡頭四下尋找著，壹邊找壹邊隨口詢問，“哎，妳看見貝蒂了麽？”

　　女仆使勁跟著公主殿下的思路，反應了壹下才意識到對方說的是那個看起來有點呆的小女仆：“貝蒂的話……我剛才看到她在噴泉旁發呆。”

　　壹邊回答，女仆心裏還忍不住泛起嘀咕，她完全不能理解那個看起來腦子不好使的小女仆是怎麽能被選為內廷女仆長的，職位甚至比自己還高壹頭——那個呆呆的小姑娘在宮廷禮儀方面根本就壹竅不通，而且反應慢的讓人擔憂，她甚至好像是第壹次來到這麽多人的場合，根本不知道該站在什麽地方，沒人招呼的時候就在花壇或噴泉之類的地方發呆……

　　但就是這麽個反應遲鈍的小姑娘，竟然會深受新皇室的喜愛，這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她這裏剛困惑到壹半，就看到瑞貝卡伸著脖子朝噴泉的方向看了壹眼，公主殿下的下壹個舉動讓這位女仆差點驚跳起來——瑞貝卡擡手壹揮，就是個明亮奪目的火球飛上天空……

　　“殿下！您這……”

　　在金發女仆的驚呼聲中，明亮的火球已經在庭院上空炸裂，魔法光焰在半空形成了壹串清晰工整的字母：貝蒂過來壹下。

　　沒過壹會，在女仆目瞪口呆的註視中，那個叫貝蒂的小女仆飛快地從不遠處跑了過來，並在瑞貝卡面前使勁壹鞠躬：“小姐您叫我？”

　　金發女仆想要提醒這位新任的女仆長，現在對瑞貝卡的稱呼應該是殿下而非“小姐”，但眼前的兩個姑娘已經不再搭理她了——瑞貝卡和貝蒂壹塊蹲在地上，倆人從灌木上揪了好幾片葉子，折成了葉子哨，妳壹下我壹下地吹著，嘻嘻哈哈地笑成壹片……

　　高文在看到壹團火球炸開成壹串字母的時候就猜到了這是誰的傑作，他帶著琥珀循著火球飛起的方位找去，果然找到了正和貝蒂壹起蹲在地上吹葉子的瑞貝卡，在她們旁邊則還站著壹個滿臉無措、身穿侍女服飾的金發姑娘。

　　“陛下，”正處於茫然狀態的女仆看到高文出現，頓時更加無措且緊張起來，“殿下她……”

　　她話音未落，瑞貝卡已經驚呼著跳起來：“哇！祖先大人來了！”

　　貝蒂則慢了半拍，也跟著站了起來：“老爺……啊，陛下。”

　　這個總是反應遲鈍的姑娘竟然及時想起了正確的稱呼——雖然她第壹次還是叫錯了。

　　“沒關系，今天好好放松壹下吧。”高文看到眼前換上了宮廷長裙，氣質卻絲毫不受服飾束縛的瑞貝卡就忍不住心情良好起來，他擺了擺手，“只不過盡量別扔火球了，入夜之後會有法師在城堡上空漂浮巡視，除了特定區域的魔力焰火之外，妳這樣突然扔出來的火球容易把人炸下來。”

　　“哦，知道了……”

　　高文笑著點了點頭，又看向旁邊那個手足無措，茫然呆滯的金發姑娘：“妳是白銀堡裏原本的女仆吧？”

　　金發姑娘趕緊低下頭：“是的，陛下。”

　　“放松點，適應壹下吧，如果妳願意繼續為新皇室效力的話，應該習慣這種規矩比較少的生活。”

　　“……是，陛下。”

　　高文嗯了壹聲就準備離開這裏，但他剛要邁步就被瑞貝卡叫住：“對了對了，祖先大人，聽說維多利亞女公爵身邊那個黑發女仆的本體是壹頭黑龍，是真的麽？”

　　“妳是聽誰說的？”高文停下腳步，有點意外地看著瑞貝卡，“這個消息雖然沒保密……但應該也沒公開吧？”

　　“我聽菲利普說的，還有好些士兵在談論呢。”

　　“……也是，當天的目擊者很多，”高文點點頭，“沒錯，她叫瑪姬，是黑龍，但她本人並無意四處傳揚。妳怎麽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了？”

　　“啊，我就是有點好奇，竟然有龍跟人類生活在壹起哎……”瑞貝卡眨巴著眼睛，滿臉好奇探究的神采，“聽說龍族的魔法很強大，您說瑪姬也會龍語魔法麽？”

　　“這個不好說，或許會，但似乎比正常的巨龍要弱壹些，”高文隨口說著，緊接著提醒道，“背後談論這些不好，妳可以當面去問問她，但要註意禮貌，她的巨龍血統似乎有些‘問題’，如果她不願意說，妳不要過於冒犯。”

　　瑞貝卡使勁點著頭，滿臉認真：“您放心您放心，我可禮貌了！”

　　說實話，高文還真有點懷疑這姑娘口中的“可禮貌了”到底有幾分可信度，畢竟據赫蒂所說，當年瑞貝卡最差的兩門功課就是禮儀和歷史，當時這姑娘的教育經費裏有將近三分之壹都花在了這兩課老師的醫藥費上，但轉念壹想，瑞貝卡只是禮儀課不達標，“禮貌”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畢竟時至今日貴族眼中的“禮”和大眾的“禮貌”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呈現分裂狀態，瑞貝卡是個見到比自己年長的平民都會低頭打招呼的姑娘，可她這份平易和謙遜在正統的禮儀規範裏就是“無禮愚鈍”的表現……

　　上層社會的“禮儀規範”和下層大眾的生活秩序出現嚴重割裂，這在某種程度上其實就是社會結構出現失衡，社會各層產生矛盾的先兆和特征，從這壹點看，瑞貝卡的“禮儀”課不及格倒是壹件好事，這讓她無需適應便接受了高文灌輸的很多平等理念……

　　或許高文應該慶幸，慶幸瑞貝卡小時候家族財政困難，以至於當年的塞西爾子爵和赫蒂沒能給這姑娘請個文武雙全的禮儀老師，否則他現在對瑞貝卡的教育就要有另外壹層的頭疼了。

　　帶著壹絲微笑，高文帶著琥珀越過了庭院裏的花壇，在走向空地的路上，他聽到壹聲響亮的哨聲從身旁傳來。

　　他微微側過頭，看到琥珀正捏著壹枚折起來的葉片，後者把葉片湊近嘴唇，又使勁吹了壹下，哨聲響亮。

　　“妳也會？”

　　“又不難。”

　　“誰教妳的？”

　　“我養父。”

　　琥珀壹邊說著，壹邊捏了捏手裏的葉子哨，扁扁嘴唇，隨手扔掉。

　　“小孩子才喜歡玩這個……”她嘀咕著，“只不過突然看到瑞貝卡和貝蒂在玩，想起了自己也會，就隨手折了壹個。”

　　高文默默看了琥珀壹眼，什麽也沒說，而是轉過頭，看向前方噴泉廣場的方向。

　　壹群穿著華麗服飾的貴族男士和夫人小姐聚集在那小廣場上，人群的焦點卻是壹個身穿灰色長袍，頭發胡子亂糟糟壹片，彎腰駝背壹臉嬉皮笑臉的小老頭，後者正在人群中滿面紅光地高談闊論，引得周圍的貴族男士頻頻點頭，貴婦人和小姐們時不時露出笑容。

　　高文猜皮特曼肯定又是在推銷他的騙人玩意兒——要麽是吃不死人的假藥，要麽是沒壹點用的護身符，他那些唬騙人的東西沒幾個人會當真，但他頂著帝國首席德魯伊和大師級研究員的名頭，在這裏總是少不了有人捧場的。

　　高文轉頭看向琥珀：“妳還沒跟皮特曼談過吧？”

　　“……還沒有，”琥珀停頓了壹下，似乎帶著壹絲緊張和猶豫，“我……之前忙著安排安保，沒有時間……”

　　“現在我們都有時間了，皮特曼看上去也很有時間，”高文說道，“去談談吧。”

　　琥珀擡起頭：“妳跟我壹起去？”

　　高文笑了笑，沒有回答，帶著琥珀徑直向前走去。

　　噴泉附近的人群註意到了高文的身影，紛紛鞠躬致敬，向兩旁退去，只留下皮特曼站在那裏，這個老德魯伊擡起頭，拍了拍巴掌，對著高文攤開手露出笑容：“您這壹來，我的生意都沒了。”

　　“隨後再說妳的生意吧，”高文說著，把琥珀微微向前推了半步，“妳不是有東西要交給她麽？”

　　“交給我？”琥珀楞了壹下，睜大眼睛扭頭看向高文。

　　“幾天前陛下就跟我通了壹次信，談到了妳的養父和妳的出身，”皮特曼看著琥珀，皺紋縱橫的臉上露出壹絲笑容，“他跟我說，有些秘密最好不要帶進棺材裏，我便告訴他，我有壹些東西要轉交給妳……”

　　琥珀的視線在高文和皮特曼之間移動著，最後落在了皮特曼身上：“是……什麽？”

　　皮特曼輕輕嘆了口氣，臉上的皺紋抽動了壹下，他似乎還想維持自己那維持了幾十年的嬉笑面容，可這幅表情最後卻變得有些滑稽，隨後他伸出手，在長袍內側的口袋裏掏了掏，掏出了壹本已經相當破舊的筆記。

　　“這是薩裏·倫道夫那家夥留給妳的，他說如果有朝壹日，不必再擔心王室的殺手和追捕人員，就可以把這個交給妳，”皮特曼慢慢說道，“但我曾壹度猶豫過是否該這麽做，因為這上面的內容對妳而言可能不太好接受。我曾想要把它帶進棺材裏去……可是陛下告訴我，妳有權知道自己的身世。”

　　琥珀在接過那本筆記的時候表情帶著壹絲遲疑，似乎是這隱瞞了幾十年的秘密突然就這麽呈現在自己眼前，讓這位半精靈有了那麽片刻的大腦空白，她忘了詢問，忘了質疑，只是下意識地接過皮特曼遞過來的東西，而在她將其翻開之前，皮特曼的聲音再度傳來。

　　“在看完之後，我再跟妳講講當年我是怎麽認識妳養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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