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6章 醒悟

　　夜幕降臨，平壤城外卻還燈火通明。新建的港口內外處處都是火把，不少朝鮮民工正在清理現場，搬運屍首。前大明德王朱由樞抓著個記事本，握著壹支細炭筆在火光中做記錄。他也壹把年紀了，可如今卻在異域當個文書討生活。
　　大明宗室是個看似風光，實在憋屈的身份。朱元璋給自己的兒孫安排的極好，可兩百多年的繁衍下來，姓朱的實在太多了。不說別的，取名字都不好取。而且宗室不能幹任何工作，不能離開封地，跟坐牢沒啥區別。
　　朱由樞好歹還是個王，他身邊不少分支較遠的親戚過的不比窮人好多少。如今被抓到朝鮮來，他的生活反而有滋有味。只是過去貴為親王，他說話肆無忌憚，跟誰面前都是壹張大嘴巴，頂多是今天突然醒悟了幾分，知道收斂些討好人了。
　　白天的朝鮮李氏政權孤註壹擲，水師統制使李莞冒險來襲，最後還把李舜臣的殘魂激發，與周青峰大戰壹場。本想這好歹是李氏的三千裏江山，憑借國之英魂還能跟外敵拼上壹記。結果碰到火鳳冰凰出現，三人聯手幾招的功夫就把李舜臣給滅了。
　　國之英魂敗亡，朝鮮人就跟被抽掉脊梁骨似的，對漢人更加恭敬。朱由樞身邊跟著個朝鮮通譯，幫他清點記錄白天的戰鬥損失，言語態度上都明顯低下幾分。
　　“有十三個倉庫受損，其中六個全毀。有三個倉庫裏囤積的布匹因為失火燒掉了。”
　　“包括敵人水師在內，我們俘虜了大概兩千多人。治安軍的人正在懲罰他們，讓他們知道對抗大帥的後果。”
　　“兩艘龜甲船被擊毀，我們正在派人打撈船上的東西。據說船上的銅炮很值錢，要撈上來回爐。俘虜說江口方向有沈船堵塞，已經有人開船去確認了。”
　　朝鮮通譯絮絮叨叨，領著朱由樞到處查看。兩人走到壹處臨時營地，只見裏頭有數百朝鮮民工正在吃飯。幾口大鍋裏煮著白菜湯，周圍壹圈民工端著白米飯吃的正香。朱由樞看到後微微皺眉說了句：“此地夥食低劣，妳們也沒菜下飯麽？”
　　“有菜啊，白菜湯可好吃了。”朝鮮通譯指著正沸騰的大鍋說道：“裏面還有魚肉呢，放的鹽也多。這可是過去都吃不到的好飯食。這等好飯好菜，誰還要說不滿意，那就要抽死他。”
　　通譯似乎急於解釋，還親手抓起鐵勺在大鍋裏攪動，裏頭菜葉和魚肉翻起，倒有股鮮鹹的香味。可這菜色比朱由樞過去當親王時吃的相差太遠了，他還是皺眉低語道；“妳們每天幹這麽多活，就吃這些菜，日子很苦吧？”
　　“不苦，不苦。”通譯不停擺手，面帶喜色道：“大帥能從天朝來到朝鮮，這是我們朝鮮人的福氣。大帥壹來，我們就有白米飯吃了。這還怎麽能叫苦？”
　　朱由樞本來還想體恤下民，空口替他們悲呼幾句，誰成想卻搞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話。他察覺到事情跟自己想的不壹樣，連忙改口問道：“妳們過去都吃些什麽？”
　　“只有野菜雜糧。”通譯憤恨地罵道：“平壤這邊還算好的。我家是義州的，更窮。大米這種精糧只能給貴人吃，我們只能吃米糠。有時候連米糠都沒得吃，好多人都得餓死。所以白天那些狗官的人想打回來，我們都不樂意，拼死也要把他們打回去。”
　　朱由樞突然楞神，似乎勾起了什麽很可怕的記憶。他又戰戰兢兢地問道：“妳們……我是說大帥打過來的時候，妳們的官員就沒發點糧餉激勵妳們賣命？”
　　“什麽糧餉？”通譯莫名其妙，“從來就沒有什麽糧餉發給我們。”
　　“就是……就是……”朱由樞說了半天想解釋，可最後還是停口搖頭，“算了，都過去了，不提也罷。現在的日子也挺好的。”
　　臨時營地用來安置朝鮮民工，朱由樞還路過治安軍的營地，只見壹批朝鮮人正把不少俘虜吊起來抽打折磨。尤其是那些穿著官服的人，更是被施於種種酷刑。他看得心驚肉跳，逃壹般的走開了。
　　夜深了，損失登記還沒做完，朱由樞只能拖著疲憊的身體返回城內休息。和他壹同回來的還有不少山東官員，這些人過去往往都位高權重，可現在卻只能做點小吏的工作，換取糧餉維持生計。
　　隨著人群在路上走，朱由樞忽然看到壹人。他連忙上前壹把揪住對方的胳膊喊道：“張秉文，妳給我站住。”
　　被拉住胳膊的也是個老頭，雖然被直呼其名，可壹看是朱由樞，連忙拱手見禮。
　　只是朱由樞卻惱怒地問道：“姓張的，妳是山東布政使。濟南城破時，妳也在的。我問妳，‘革命軍’南下之前，妳鼓動全城富戶納捐募勇。我也捐了五千兩銀子，兩萬石糧食。這些糧餉都用在哪裏了？”
　　張秉文壹楞，沒料到居然被問起這件事。只是眼下大家都落難了，虛言作假也無用。他訕笑說道：“不瞞德王，募來的糧餉都被官場中人分掉了。我拿了我的壹份，其他的自然交給別人去分，至於有多少落在實處真的用來招募兵勇，那就不知道了。”
　　“妳……”朱由樞壹聲驚叫，“當時城池都要破了，妳居然還有心思貪財？妳連本王的銀子也敢貪？”
　　張秉文還是搖頭，“王爺，不是我想貪，實在是官場規矩便是如此。我也知道當時情況危急，再貪糧餉犯下大忌。可妳的糧餉送來，底下的人就自然而然的把我那份劃出來。我不貪，別人也會貪。我不貪，別人就要排擠我。我不貪，我這官就沒法做了。”
　　說完他指著周圍壹圈，“又不是我壹個人貪。大夥都是山東來的，妳問問，他們那個不貪？再則了，我們又不是只貪妳壹個，全山東的百姓都被我們貪。妳有什麽好生氣的？這事上百年來都是如此，積習難改，大明敗的壹點也不冤枉。”
　　朱由樞氣得鼻子都要歪了，跳腳罵道：“妳們這些混蛋，我大明江山就敗在妳們這些貪官手裏。濟南城破之時，城中百姓也就如這朝鮮百姓壹般根本不幫忙，反而倒戈壹擊。可憐本王什麽壞事也沒幹，卻跟著妳們這些貪官汙吏壹起被流放。我何其冤枉？”
　　“道理大家都懂，可誰也沒辦法呀。妳要罵，我只能隨妳罵去。”張秉文被弄得狼狽至極，只能掩耳而去。
　　其他官員也受不了朱由樞的大罵，各自回宿舍關門閉戶。倒是有個人站在壹旁手握紙筆寫寫畫畫，朱由樞罵了壹圈對這人也喝道：“劉敕，妳在這裏寫什麽？”
　　記錄之人也壹把年紀，聞言不停筆地說道：“劉某潛居濟南，鉆研史學。正值這江山易鼎，最是著書立說之時。別人不喜來朝鮮，我卻喜歡。德王與張布政使今晚這番爭吵亦當被我記下，為後世警惕。德王心中有何憤懣盡管說來，我都將壹壹記下。”
　　“妳妳妳……也來消遣本王。”朱由樞手指伸直，破口罵道：“妳這酸儒是要氣死我吧？”
　　朱由樞罵了壹通不解恨，幹脆跑去找周青峰。他覺著自己要揭發此事，讓周青峰來收拾那些貪官。只是等他尋著周青峰把情況說出來……
　　周青峰卻只呵呵笑道：“山東官員中劣跡斑斑之人都已經被處決。能被流放之人就等於被赦免過去的罪孽，我不再追究。朱老先生在朝鮮安心工作幾年，等我局面穩定了就放妳們回去。”
　　幾句話把氣呼呼的朱由樞輕松打發，周青峰卻又苦著臉在辦公室內說道：“妳到底有什麽事來找我？妳不說清楚，我沒辦法幫妳。”
　　火鳳從辦公室的屏風後閃出，怒氣沖沖的喝道：“妳可知玄武在幫明廷訓練五千人的精銳‘黑甲軍’？”
　　周青峰搖搖頭，“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妳可知白虎是萬獸之王，它幫黃太吉招攬了大批法力高強的妖獸。”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明廷已經跟建奴秘密求和，他們招攬泰西人士造炮，目前已有大成。現如今妳火炮犀利，可過不了多久，妳的對手也會有大量火炮。”
　　“哦，這個我倒是有所耳聞，可我不太在乎。火炮火銃方面，我們肯定是最好的。就明廷那點生產能力，遠遠比不上我們‘革命軍’大批量生產。”
　　“妳的對手越來越強，妳就不怕嗎？妳居然還有功夫來打朝鮮？朝鮮這裏對妳有什麽好處不成？”
　　“貿然擴張並不是好事情。而朝鮮這裏真有些好處。”周青峰還想談談自己的理想，可他卻又轉口問道：“妳白天幫我對敵，我很感激。可妳列舉了這麽些困難，難道是為了嚇唬我？可我對這些根本不怕呀。妳找我到底什麽事？”
　　“妳……”火鳳恨的牙根直癢癢，卻忽而泄氣地說道：“我壽元將盡，再過十幾年就要再壹次涅槃重生。”
　　“這不挺好的麽？永生不滅啊！”周青峰覺著這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
　　“我每隔三百年涅槃壹次，每次就要看著自己熟悉的朋友和敵人死在我前頭。酸甜苦辣，愛恨情仇，我就得不停的品嘗。我每次都是孑然壹身的再入輪回，不管我喜歡也好，討厭也好，次次都是噬心的痛。妳以為我喜歡嗎？”
　　火鳳說的咬牙切齒，她拉過冰凰兩人輕輕摟在壹起，滿懷怨恨的說的：“我們倆名義是母女，實則是姐妹，交替孕育彼此。冰凰現在還小，她記憶裏只有年幼時開開心心的事。可我腦子裏卻是過去千百年中各種亂七八糟的記憶。我每多活壹天，腦子裏就多出無數亂緒。日積月累下來，我都要瘋了。原本指望妳撐不住了求我，誰知道妳小子還挺能打，那我只好自己來了。”
　　“千百年的輪回，這聽起來是有點不太妙。”周青峰心有戚戚地說道，“那妳到底要我幹嘛？”
　　“我和冰凰要與妳合體，以此擺脫輪回宿命，哪怕最終真正死去也無所謂。這對妳也有很大的好處。”
　　“啊……合體？聽起來似乎有點意思。這究竟要如何操作？”
　　“我和冰凰要分妳的壽元。”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