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7章 銀錢

　　劉福成的貨棧就在碼頭不遠。為了堆貨，占地不小。由於如今往來天津的各路客商越來越多，他便在貨棧附近又弄了壹塊地蓋客棧，正好用來招待黃太吉壹行人。這貨棧距離天津城還有老遠距離，想要進城還得坐馬車跑上半個時辰，黃太吉便想先安頓了再說。
　　為了運輸方便，貨棧靠近運河的壹條支流。入住後的黃太吉推開窗就能看到幾十米外的碼頭。這會天已黑，碼頭上卻點著火把，壹排滑輪起重機正在工作。碼頭上的苦力將標準木箱裝運的貨物吊上岸，壹會的功夫就能清空壹條船。
　　“這些漢人做事倒挺勤快的，比我們手下那些尼堪利索多了。”哲哲靠近窗口，也跟著朝外看，“我看這客棧裏有幾個女仆不錯，長相好看，聽話又懂事。就是不知怎麽個價錢？若是合適不若買幾個回去。”
　　在哲哲看來，自己願意花錢買人為奴便是天大的客氣。黃太吉則盯著苦力瞧了很久，完整看完對方整個工作流程後才低聲答道：“這裏的漢人不是誰家的奴才。他們是被雇來的，幹活是有工錢的。”
　　雇工這個詞對哲哲來說都是莫名其妙，聽都沒聽說過。她身邊的人要麽是主子，要麽是奴才，再沒有別的身份。她看黃太吉臉色陰沈，連忙想些有意思的事說道：“爺，這客棧對面有壹家豆腐坊，我們晚上吃的豆腐便是從哪裏來的。我剛剛去看了，好大的壹棟屋子。”
　　哲哲過去連豆腐都沒吃過，到了中原這幾天，頓頓都是珍饈美味。她尤其愛上吃豆腐，聽說附近有家豆腐坊，連忙就過去看了。
　　“那家豆腐坊裏至少上百人，聽說他們忙忙碌碌的壹天到晚都不休息。還說那是原本幾家豆腐坊合並而成，‘革命軍’的銀行給他們貸款才做那麽大。我看他們用牛拉磨，還有燒煤的爐子，還有很大很大的鍋。最奇怪的是他們全部都要穿圍裙，戴口罩，聽說還時常有官吏來查衛生。我想進去學做豆腐，他們竟然不許，說怕我弄臟了什麽生產線。哼……我的爺，我們去賣下哪家豆腐坊，好不好？以後我就抽鞭子讓他們給我們做豆腐。”
　　哲哲說的輕松，就像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在討好大人。黃太吉腦子裏卻正亂的很，想的是這大敵的腹心之地為何能如此繁榮？他不耐煩的冷哼了壹聲，不想說話。這位大福晉當即縮了縮，不敢再言語。
　　晚飯後本當歇息，可劉福成卻邀請黃太吉兩口子去逛夜市。他看出這韃子青年非富即貴，壹來想好好巴結，二來想展示壹下這天津的商品。只要挑起對方的購買欲，他好方便從中做生意。黃太吉雖然心裏不好受，卻還是帶著哲哲和谷元緯師徒跟著上街。
　　“這邊原本是片荒地，可‘革命軍’經運河而來的貨運太多，不得不將它開辟出來做碼頭。又因為建了碼頭，所以道路也就通了。兩個月前這裏還只壹條街，可現在已經有三條街了。也就這兩個月，地價翻了足足三倍，我現在都後悔當初買的地太少。”
　　劉福成明明跟‘革命軍’不對付，可這不妨礙他以地主的身份向黃太吉介紹，“碼頭這邊來往的客商多，貨源也多，所以這裏住的人也多。夜裏有警察值守，願意逛街的人也多，店鋪都要到很晚才關門。”
　　聽著劉福成的介紹，黃太吉就來到壹條繁華的大街。這就是路邊兩排店鋪，大概只有兩三百米長，可在女真人眼裏，這華燈初上的街市猶如從天上落下來的——女真人的治下，黑夜裏只有宵禁的士兵和瑟瑟冷風，根本不可能有這等舒適休閑的地方。
　　哲哲壹看就喜歡上了這條街，她向黃太吉哀求了幾聲，便朝後頭跟著的奴仆壹招手，歡歡喜喜的壹家壹家店鋪的亂逛。黃太吉本人雖然不爽，卻也大度的對谷元緯師徒笑道：“二位從中原投奔我大金，想來也好久沒見過這等繁華。今晚便不要拘束，隨意采買些東西吧。”
　　谷元緯點頭稱是，笑著跟隨黃太吉走進壹家布莊。他們這些人壹進去，店小二就上前問候。壹看這幾位氣度不凡，店小二便不多言語，只說客官盡管看看，本布莊貨色齊全，價格公道之類的場面話。
　　黃太吉對布匹沒什麽了解，只知道店中料子都挺華貴，不是尋常人能用得起。他倒是放開心氣對店小二問道：“不是說天津最好賣的是厚棉布麽？怎麽沒在妳們這裏看見？”
　　店小二謙和的壹笑，樂道：“客官，您說的是我們大帥在遼東運來的機制布。那種布料確實好，紮實，柔順，還便宜，別家還沒得賣。機制布壹上市就把松江府運來的土布給幹趴下了，老百姓都愛買那種布料。我們現在再賣棉布是如論如何都比不過機制布的。這點得服氣，大帥確實厲害。所以我們這裏都是絲綢的料子，要麽就是印花的彩布。現在天津有錢人越來越多，像您這樣的貴人，說什麽也得來幾匹真絲的綢子。您說對不對？”
　　店小二說著話就端來幾匹店內最好的綢緞，黃太吉伸手壹摸，手感確實好。他壹問價格，又嘆了聲：“還挺便宜的。”
　　黃太吉口中說‘便宜’，心裏卻在罵那幫晉商。後者買到女真人地盤的商貨很多，布匹是必然有的。這絲綢的料子直接翻了十倍的價，真是大賺特賺。
　　店小二不明其意，只當這位客官滿意，於是連忙說道：“如今沒了牙商攪局，壹路上水運也方便，地方上也少了攔路打劫的匪類，做生意可比過去方便多了。所以這天津啥東西都比其他地方便宜至少兩成。”
　　“聽說妳們稅負挺重的。”黃太吉看過‘革命軍’的報紙，對天津的事並不是壹無所知。報紙上會反應民間實情，周青峰的強勢讓他不介意公開暴露問題。
　　店小二連忙尷尬的笑，偷偷瞄了眼掌櫃的方向，壓低聲音說道：“我們店家自然是覺著不繳稅最好了。可若是什麽稅都不繳，那就又要變成過去大明官府的模樣。明面上不繳稅，可暗地裏要花的錢就多了。只是這話不能跟我們掌櫃的說，掌櫃的就不認這個理。”
　　“妳們大帥壹個月能收多少稅呀？”黃太吉問道。
　　“前天報紙上說，上個月稅務局成立第壹個月就收了三萬多銀元。”店小二說道。
　　三萬多銀元聽起來也不多，大概兩萬多兩白銀。
　　可店小二又繼續說道：“報紙上又說，稅務局表示將要全面鋪開天津地區的稅收工作，還要編制獨立的稅務警察，保證為大帥收上足夠的稅搞建設。年底前要將月稅收額提升到三十萬元。新任稅務局長還說了，任何膽敢不繳稅的人都將面臨稅收警察毫不留情的打擊。”
　　店小二還偷偷摸摸的找來壹張最近的報紙，“客官可看過這最新壹期《革命時報》？上面喊的話可兇了，我們掌櫃這兩天頭疼的很。過去塞幾兩銀子就能糊弄的事，現在可就要大把的銀元繳上去了。”
　　黃太吉對什麽兇不兇沒感覺，再兇還能兇過他？他只對這‘革命軍’稅務局的收稅能力感到咂舌，壹個月三十萬銀元，壹年豈不是近四百萬銀元？這還只是天津壹地呢。要是這‘革命軍’占領的地域再大些，他們豈不是得富得流油？
　　萬歷年早期，張居正搞‘壹條鞭’法的財政改革，給大明收稅續命，大幅改善了其財政狀況。可壹年的稅收也不過才兩百多萬兩，折算下來三百多萬銀元。哪怕到了王朝末年加上遼餉，練餉，剿餉，也才壹千五百萬兩白銀，卻收稅收到全國造反。
　　‘革命軍’在區區壹個天津就收幾百萬兩白銀，這裏的老百姓就不造反？
　　黃太吉再朝報紙上壹看，就發現‘革命軍’不單單在天津收稅，在遼南和登州也收稅。遼南那邊商業不怎麽發達，可登州那邊跟整個山東做生意，上個月收的稅竟然比天津還多。文章最後還預期明年的全年稅收總額在壹千萬元以上，還誇贊這便是大帥統禦天下的能力。
　　報紙上還公開印了壹條收稅的廣告——唯有死亡和繳稅不可避免。誰敢不給大帥繳稅，我們就讓他去死。
　　吐血……這等赤裸裸死要錢的言辭真是太狠了！
　　女真人把整個遼東都搜刮了壹遍，目前才撈到大概壹千多萬兩白銀。可這就是壹次性的收入，後續就別指望了，再想撈錢就只能繼續出去搶。可現在面臨山海關天險的阻擋，他們想搶都沒處搶去。
　　“天津此地倒是繁華，若是能攻取此地便好。只可惜……”黃太吉此人其實挺聰明，他能體會到‘革命軍’勃勃發展的生機，也知道同樣是漢人，明軍好打，‘革命軍’不好打。
　　想的深入了，黃太吉能找出的出路無非兩條。要麽像晉商壹樣繞路蒙古攻擊京畿，要麽突破山海關，殺進漢人的花花世界。可黃太吉在四大貝勒中居末，勢力也最小。現在整個女真軍事集團正沈浸在占領整個遼東的歡喜之中，暫時沒了對外劫掠的欲望。
　　黃太吉想的楞神，就聽身邊的店小二又在問‘客官要不要來幾匹綢子’，他反問道：“妳識字？”
　　店小二靦腆笑道：“初小畢業，找活幹就容易些。等多攢點錢，我還要去學壹兩年，把高小學完，壹個月的薪水還能再多拿壹倍。客官，妳這臉色是怎麽了？病了？”
　　“無事。”黃太吉只是發現這隨便壹個仆人似的店小二竟然能看懂報紙，分外不爽。就跟白天看到幾十號精壯漢人卻在幹苦力壹般，覺著荒謬而無法接受。他壹揮手，“這幾匹綢子，我都要了。”
　　黃太吉正在生悶氣，就聽到身邊的谷元緯正在對徒弟楊簡說道：“徒兒，這幾匹布顏色不錯，讓店家包起來吧。”
　　“好嘞，我馬上喊店小二過來。不過，師父妳能不能先借徒兒幾十兩銀子？徒兒也覺著這些布匹挺不錯，想賣幾匹回去做衣裳。”楊簡表示‘讓店家包起來容易，關鍵是我沒銀子’。
　　“師父養妳這麽些年，從來沒要妳孝敬，今個妳竟然還來問師父我要銀子？”
　　“師父，不是我不孝敬您老人家，我實在是沒錢呀。”
　　“大汗分給妳的莊子，仆人，金銀也不少，妳怎麽會沒錢？妳現在身份不比尋常，也是大金國的額附，幾十兩銀子都拿不出來，羞臊不羞臊？”
　　“師父，妳知道我家那口子兇的很。她知道我這次出來，可是壹兩銀子都沒給。師父，妳先借我點，我買幾匹花布回去把我福晉哄高興了，立馬就還您。您看好的這些布匹就算我的，買回去正好孝敬師娘。您也是大金的額附呀，關鍵是您得先借給我點。”
　　楊簡眼巴巴的看著谷元緯。看了半天，谷元緯老臉壹紅，長嘆的回了句：“師父我也沒錢。”
　　師徒倆，眼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