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夢女不準說話!
夢女降臨 by 藍胡子小女孩
2025-1-30 20:22
陸恩慈推開門。
身處之地像私人會客室,屋頂挑高,隔音非常好,地毯上腳步聲幾不可聞。
意識到目前還無力控制身體後,她遵從本能坐下。主沙發上坐著的男人隨之結束與秘書的交談,回身望向她。
腦袋很悶,像挨了記重錘。心悸的癥狀消失,胳膊的麻感仍在,陸恩慈避開那人的視線,垂下腦袋。
手指在這個過程裏不自覺攥到腰側的衣擺,陸恩慈壹怔,意識到自己身上這條青色的裙子,面料非常好。
已有的年紀和閱歷,令她能夠輕易看出壹件衣服的價格高低。
少女時代已過去很久,可陸恩慈記得這個年紀時,她往往穿著便宜的牛仔背帶裙,坐在高數階梯教室最後壹排打瞌睡。
是做夢嗎?
視線中自己胸脯的弧度生澀,內衣很薄,扣得也緊,她能感到柔軟蕾絲花邊貼著脊背時些微的癢。
“還好嗎?”沙發上的男人開口:“妳看起來有心事,喝點溫水。”
他將桌面上的紙杯輕輕推過來,這只紙杯告訴陸恩慈,她是作為客人來到這裏的。
這人目前只跟她說了壹句話,可就是這麽壹句話,令陸恩慈如遭雷劈,立刻擡頭。
面前的男人……很好看。
他很適合這種中性義的誇贊語,“英俊”、“俊美”這樣的字眼用來形容對方雖然恰當,卻顯得有些輕浮了。
陸恩慈判斷,男人年紀大概在四十五歲到五十歲之間。
他的頭發茂盛,底色仍是黑色,上頭浮了層年齡感的灰。脂肪量較少的雙眼皮配上深眼窩,有種難以接近的高智感;鼻梁很挺,嘴唇很薄,左邊眉下有顆淺淡的小痣。
不安です,陸恩慈的目光在男人頭發上駐留片刻,重新落回他的衣著。
這個地方很陌生,但她應該見過他。
裁剪合適的深色西服,淺色襯衫與同調的深藍色領帶。肩處尤其平展,沒有褶皺,因此不顯得兇狠,反而十分穩重。
男人手上沒什麽裝飾性的戒指喧賓奪主,唯有左手無名指的那枚素戒,告知外界自己的婚姻情況。
陸恩慈有點恍惚。
不安です。不安です。不安です。
“初次見面,陸小姐,我是紀榮。”男人溫聲道,示意秘書去交手上的材料,順便抽走了陸恩慈手裏的東西。
他坐回原位,垂眼輕微地調整了壹下。
“為著隱私考慮,要提前告知妳,這裏有監控,所以不用太拘束,正常聊天就好。”
他把那東西推到陸恩慈面前,道:“可以開始了。錄音筆會用了嗎?”
聲音很低沈,很有磁性,有壹點點厚重,講話慢條斯理,發音非常清楚,為了照顧聽者,在定語前還會稍微停頓壹下。
陸恩慈被那股熟悉感刺激得渾身發癢,甚至有點躁動。
她終於想起,這是她十九歲大壹時發生的事。
大學的項目比賽,學院的季老師幫她聯系到相關頭部公司的董事長,做壹個充實論文的采訪。
當時與她交接的是董事長秘書,對方意料之外的好相處,原來是因為上司本人也這樣隨和。
當時年紀小,不覺得有什麽,只想著自己幸運。直至此刻,陸恩慈才突然感到違和。
季老師是誰來著?具體叫什麽?教她什麽課?為什麽紀榮這樣的人,會同意壹個大學生來采訪,問些簡單的小問題?
這些細節,如今的她已經完全記不清了。
陸恩慈全然當作做夢,看著紀榮的臉出神。直到某刻突然靈光壹現,記憶勾連,落於實地,想起這個人是誰。
她好遲鈍,老公就在面前,她卻沒有立刻認出他。
亞文化的黃金年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陸恩慈剛剛十七八。
那樣壹個熱烈的時代氣氛裏,所有事情都在不約而同地向上走。連OC(Original Character)這個概念,也不再是抽象的表達,而是帶有同人性質的文化景觀。
有能力的人會用文字、畫面與聲音來不斷豐滿自己OC的設定,讓他/她/它以各種方式在網絡世界裏鮮活起來。
女媧摶土造人,新時代的同人女依靠計算機與數位板。陸恩慈是其中壹員。
最初,她只為oc起了名字,給予對方基礎的設定。
比如叫他紀榮,三十二歲年上男,身高壹米八九,輕熟風,性冷淡。
創作欲暴漲,起源於開始做他的夢女;而成為他的夢女,起源於壹場春夢。
夢裏紀榮遠比三十二歲要老,他們發生關系,陸恩慈就此歹毒地成為了自己oc的夢女,開始用“老公”指代對方。
什麽都好,但唯壹不該,是面前桌子上的名牌寫著“紀榮”二字,而名牌角落上那個紫色校徽,確切是她的母校。
此刻,葉公好龍,真龍入室。OC正以壹副老男人的模樣,溫和、長久地註視她。
他甚至穿著陸恩慈最喜歡的那套西服。
陸恩慈清楚記得二十歲第壹次約到他穿這套西服時的圖畫稿,自己還跟好友鞠義發瘋,捧著臉說“老公的西服穿得好平展呀”。
結果是鞠義說“等下有人幫他熨妳就老實了”,被陸恩慈壹頓暴打。
心臟承受不了如此劇烈起伏的思緒,陸恩慈蹙眉按住心口,低低呻吟了壹聲。
她上學早,畢業後留學,輾轉到臺大教書時,才剛過二十六歲。
大陸對青教的“非升即走”那幾年剛剛開始實施,臺灣也壹樣殘酷。教授這種職業曾帶有的小資氣息,等到陸恩慈畢業時,幾乎已完全消失殆盡。
在辦公室清閑地喝著咖啡,和年輕學生搞曖昧的抽象生活,對她這代人來說,早就如同天方夜譚。學校裏無憂無慮的學生戀愛,杜鵑花下的情侶有男有女,陸恩慈埋在故紙堆裏,卻只感到疲憊。
“疲憊”這兩個字幾乎貫穿了她二字開頭的全部十年,終於在二十八歲時,她鼓起勇氣辭職,到大阪投奔友人。
壹年後的今天,陸恩慈因為長期顛倒的作息和極限的工作時間心悸,推開見到紀榮的這扇門。
……如果這是夢,現在她該醒過來了,繼續穿著那件黑色T恤,套著頸枕在辦公室趕項目進度,等天邊泛白,再乘最早壹班JR線回家睡覺。
可她沒有。
疲累還在,不適感卻像退潮壹樣消失,十九歲的年紀身強力壯,心臟強勁如同小馬。
十八歲出門遠行,十九歲心心念念的老公在自己身邊,寬大的手掌輕拍脊背替她順氣,問她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
今夕是何年,壹身班味的陸恩慈幾乎要流淚。
她仔細地看著面前的人,不確定地叫了壹聲:“………………老公?”
認為眼前壹切是加班加瘋了做夢,已是陸恩慈給予自己的最大尊重。
她殷切又期待地看著他,再度叫了壹聲:“老公……”
聲音小,只有身前的紀榮聽到了。男人的臉色稍有變化,低頭看向她:“什麽?”
意料之外,他很平靜。那種平靜並非是無動於衷,而是短暫的驚訝後,很平常地接受了。
陸恩慈突然覺得,紀榮的年紀,似乎比自己以為的要更大壹些。
他雖然老了,但老得恰到好處,並且真實存在。
陸恩慈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
……太近了,近得能讓她作為夢女,好好地看看他。
曾經她也這麽看過他,對著像素摳圖片細節、對著uvrs修正他的聲音的時候。
只是都比不上此刻——活生生的血肉與面容,男人體態端正,定制剪裁的西服像她過去從時尚雜誌上看到的那樣,完美地穿在他身上。
“先聊點什麽?”
他似乎還在等她采訪,只當沒聽到那兩聲不切實際的稱呼,適時引起本該行進的話題:“比如,怎麽會想要做壹本留在美國的華人雜誌?”
陸恩慈本科畢業已近十年,早忘了那勞什子的狗屁雜誌。
她只是想,自己對這個聲音實在太熟悉了。很多個夜晚,她都在uvrs軟件渲染人聲的等待裏寫論文,處理工作。
這個過程並不容易,如果沒有高配置的電腦,就只有去租雲端服務器。她不嫌麻煩,只慶幸在想做這件事的時候,自己已經負擔得起所需要的成本了。
她很努力。正是因為她足夠努力,所以今天黃粱壹夢見到老公,是她應得的。
陸恩慈沒搭理那個不知道是用來幹什麽的錄音筆,她坐到紀榮身旁,看著他。
她有些想摸摸他的臉,再聽他多說幾句話。想問他“好寶寶,妳叫什麽?”,聽他親口說自己的名字。
如果這樣做,自己大概會爽得直接從這個夢裏醒過來。
想了很多色心大發的內容,但真的面對他,陸恩慈卻什麽都沒做。
如果她現在真是十九歲就好了。
那她可以毫不顧忌撲進紀榮懷裏,管他是四十歲還是五十歲呢,她喜歡自己oc年紀大壹些。
她是他的夢女,心願不過就是希望老公存在,能讓她親口說壹句謝謝妳來。
可她實際的心理年齡已經二十九歲,輾轉多地生活,被工作壓得擡不直脖頸。在來到這裏之前,她剛剛加班整夜,準備收工。
確認他是紀榮,陸恩慈唯壹想做、能做的事,只是在他身邊好好睡壹覺。
她小心靠在紀榮肩頭。
他們明明第壹次見面,可陸恩慈卻覺得,她好像已經無數次如此刻這般靠在他身邊。
“我……”
咚咚。
敲門聲響起,離開折返的秘書廣慧推開門,正欲開口,就看到方才臉色蒼白的女孩子靠在紀榮肩頭,臉上有病態的紅暈。
廣慧壹時間進退兩難,尷尬地停在原地。紀榮擡手揮了揮,示意她先出去。
陸恩慈目睹這壹切發生,壹點反應也沒有。房間門被關上,她繼續未說完的話。
“我想睡壹覺。”她不說自己很累。
“這裏有床嗎?我想先睡壹覺,如果沒有…這張沙發也好。”
紀榮坐在原處,沒有動,垂眸看向她的發頂,以及他的視角能瞧見的女孩子的鼻尖。
方才的采訪像是遮掩真實關系的面紗,他把這層窗戶紙平常地撩起來,自然過渡到下個階段。
“有,是我的。如果妳不介意的話,可以。”他道。
“好。”陸恩慈蹭了蹭他的肩,聲音低下去。
“妳不問我是誰嗎?妳看起來知道我是誰。”
紀榮抱起她,沒立刻說話。
女孩子又問,聲音已經帶著困倦:“我們是不是有點兒別的關系?”
紀榮頷首,道:“從明天起,我會是妳的監護人。以及,今天是我們見的第壹面。”
兩個人似乎都默認壹些假設前提的存在,這種常人聽了會覺得對方是神經病的話語,放在眼下的情景,卻無比合理。
夢女認出老公,作品認出作者,本就是順理成章、理所應當的事。
陸恩慈對oc的性格和態度非常滿意,他和她想的壹樣溫柔耐心,冷靜自持。
臉蹭到紀榮的西裝,女孩子未完全定妝的粉底有壹點兒抹到了深灰色的西服面料上。
“那您是要做我叔叔,還是做我爸爸?”她問。
紀榮不語,把人放到床上,拉好被子,慢慢握住她放在自己腿上的左手。
柔軟,年輕,蜜瓜似的氣味來源於少女上妝殘留的化妝品與防曬霜,而非香氛香水。
“或許還要超過這兩個稱呼涵蓋的範圍。”
他低聲道,拇指輕微地揉了下陸恩慈的手背。
“您有孩子吧?”陸恩慈又問。
腦後的枕頭被抽走,男人墊著她的後腦,替她換了壹個更軟的。
紀榮不愛睡軟床,陸恩慈猶嫌太硬,裹在被子裏滾了半圈,總算覺得舒服起來。她半睜著眼昏昏欲睡,在被子上聞到壹點木質香。
香氣幽微冷淡,反而不若男人的荷爾蒙氣息清晰。
他的確在這裏休息過,或許就是不久前。
性欲在疲倦裏並不強烈,但睡老公睡過的床,和睡老公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老公……
“您家裏孩子多大了?”陸恩慈追問,並不在意紀榮的婚姻情況,半夢半醒間猶記得把臉埋進被子猛吸。
紀榮沒有笑,只是替陸恩慈理好耳後的長發。
他仔細看著她,很久才開口,聲音低而柔:
“如果我有孩子,壹定不會讓他誤會自己父親搞婚外情。妳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