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鶯鶯傳 by 姀錫
2024-10-16 20:38
人有時候要忠於自己的直覺, 尤其是,面對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心之時。
柳鶯鶯想象中?的訓狼,必定是她拿著食物, 沖著那雪狼霸氣威武的下達指令:“小龍兒, 坐!坐下!”
然後雪狼立馬屈起雙膝,像那日沈瑯對它淡淡發號施令“孽畜, 還不?坐下”那般, 它立馬乖乖坐好。
然後柳鶯鶯滿意的獎勵它壹份食物。
柳鶯鶯再命令它“臥”“跑”“叫”“蹭我手心”之類的,雪狼壹壹聽令,那樣的話, 便是玩上壹整個上午,柳鶯鶯怕都?不?會?覺得無聊吧。
然而想象很?豐滿, 現實很?骨幹。
在吳庸略微同情?的看了她壹眼後,不?多時, 便見?吳庸緩緩踏出了竹林, 再回來時,只命人擡了壹個大的木箱子過?來, 用木條封的箱子, 封得並不?嚴實,木條與?木條中?間隔著巴掌大小的縫隙,讓人可以輕而易舉的看到木箱裏的東西。
即便是看不?到,那呱噪鳴叫的聲音還在竹林之外,便已清晰無比的傳了來。
只見?那木箱裏裝的竟是壹箱子……的雞?
是的, 吳庸命人直接擡了壹箱子雞過?來!
活的那種!
約莫有十幾只, 全部被關進了木箱子裏頭, 許是空間太小,又許是察覺到了壹絲危險不?安的氣息, 踏入竹林的那壹刻,便見?箱子裏的雞拼命掙紮鳴叫了起來,裏頭腥風血雨,很?快從縫隙裏散落了壹地的雞毛來。
而柳鶯鶯看到那壹箱子雞的那壹瞬間,楞了壹下,然後腦子裏緊接著嗡了壹聲,直接傻了眼了。
訓狼便訓狼,擡這麽壹箱子雞過?來作?甚?
她心裏已有了不?好的預感,強顏歡笑的臉下意?識地投向了對面的沈瑯。
沈瑯卻眉眼未擡。
吳庸摸了摸鼻子,上前沖著柳鶯鶯解釋道:“屠龍雖與?人為伍,不?過?少主?不?想它喪失了本有的狼性,故而時時會?訓練它的捕獵技能?,有時是雞鴨,有時是飛禽,往日是由屬下訓它,今日嘛——”
吳庸娓娓道來,說?到最後看了柳鶯鶯壹眼。
這項任務,已被柳鶯鶯高高興興的舉手搶奪了去。
話壹落,便見?柳鶯鶯呆在原地,呆若木雞。
嘴角的笑容也直接僵在了臉上。
吳庸見?柳鶯鶯神色懵然,不?由失笑了下。
他仿佛已察覺出了幾分少主?對她的戲弄之意?,不?過?見?這位表姑娘柔媚無骨,怕是連只雞都?拎不?起來吧,又過?於漂亮,漂亮的女子怎能?跟雞鴨禽類這樣的畜生沾上任何邊,吳庸難得憐香惜玉,於是,朝著沈瑯說?情?道:“少主?,表姑娘看著柔弱金貴,讓她擒雞訓狼,怕是有些不?妥吧?”
“何況,表姑娘衣衫整潔,這些腌臜之物若弄得表姑娘衣衫淩亂,怕是不?好吧。”
吳庸思所片刻,為柳鶯鶯這般說?著情?。
所以,這是要她親自拿這些雞來投餵那小龍兒,是這個意?思麽?
還要她擒雞?
是她想象中?那個擒麽?
從籠子裏擒拿壹只活蹦亂跳的雞出來,然後投餵到雪狼嘴裏?
柳鶯鶯只以為自己耳朵出現了問題,壹動不?動的僵在那兒,好半晌緩不?過?神來。
她算是回味過?來了,他方才嘴裏的那句“妳確定”是什麽意?思呢?
這個人怎麽這麽壞了。
這分明是成?心戲弄她!
柳鶯鶯瞬間氣結!
她是要來勾引沈瑯的不?假,還是女人對男人的那種勾引,而不?是來謀求職位的,謀求的還是壹個擒雞拿鴨的活兒。
好罷,其實當年柳鶯鶯被賣去萬花樓時被塞到廚房幹過?壹年的苦力,捉雞這樣的活兒對她來說?壓根不?是什麽難事,可是,時過?五年,她如今早已不?是縮在廚房打雜的那個瘦小孩了。
她是知縣之女,是沈家的賓客,是千金小姐,端得壹副柔弱之姿,這是她該有的路線。
如今,卻讓她去活捉壹只雞?
不?對,分明是壹窩雞!
試問,當她壹臉狼狽的在沈瑯跟前抓雞逮鴨,這還能?有哪些美感可言?那些雞若胡亂掙紮,將她的衣衫抓爛,將她的頭發抓爛,更甚者,若是將那些雞屎弄她壹身的話,那柳鶯鶯豈不?是成?了個笑話麽?
那樣的醜態若擺在他沈瑯跟前,她日後還有何種顏面再見?他,又談何勾引壹說?。
沈瑯往後怕是嫌棄得連個正眼都?不?會?再瞧她壹眼了吧。
這個雞,柳鶯鶯是萬萬不?能?捉的!
於是,吳庸這話壹落後,只見?柳鶯鶯小雞啄米的頭立馬朝著沈瑯方向點了去。
卻只見?那沈瑯壓根不?為所動,神色淡淡道:“她不?是喜歡餵麽,今日可餵個夠!”
指的竟是她方才投餵燒雞的那些做派!
說?罷,略微擡眸,對上柳鶯鶯壹臉欲哭無淚的臉,沈瑯淡淡的朝著竹林盡頭的方向看了壹眼,下巴微點了下,道:“若覺得為難的話,路在那裏。”
說?完,沈瑯隨手將桌上的書籍拿了出來,垂目淺看了起來。
壹副“哪兒來的回那裏去的”姿態!
便再也不?再理會?柳鶯鶯了。
而柳鶯鶯被他這姿態拿捏得恨不?得翻起白眼來。
得!
她就知道這人壓根不?是什麽好人。
他這是故意?惡心她,要趕她走了。
柳鶯鶯也是要臉的!
三番五次被人戲弄,被人拒人於千裏之外,被人冷臉相待,她便是臉皮再厚,然而壹而再,再而三,到底無臉!
柳鶯鶯恨不?得直接起身走人。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然而她這壹走——
她此番若翻臉走人,怕再無了接近這人的機會?了。
可若忍壹時,沈夫人的位置或許還可以肖想壹下的。
為了沈夫人的位置,柳鶯鶯壹時咬唇緩了壹口氣。
若是放在這幾日以前,柳鶯鶯必當賣萌示弱,軟綿綿俏生生的勾搭換取對方的同情?,然而,周旋幾日不?見?半點進展,她的耐心眼下也快要到了頭了。
壹時緩了壹口氣後,忽見?她噌地壹下直接從木凳上起了身,直接沖著吳庸質問道:“這個怎麽個抓法,怎麽訓法?”
說?話間,便見?柳鶯鶯已將置於腰腹前的手臂淡然壹拂,寬大的袖袍險些甩到了對面沈瑯的臉上,隨即直徑走到那個雞籠面前。
走近的那壹刻,瞬間,壹股難聞刺鼻的臭味撲鼻而來。
有雞身上原本自帶的腥臭味道,還有壹種雞屎臭味,混合在壹起,只覺得臭氣熏天。
刺得柳鶯鶯壹時忍不?住掩住了唇鼻。
吳庸見?她如此,頓覺意?外,連連轉臉朝著少主?方向看了壹眼,隨即立馬大步追了過?去。
就連端坐在那裏看書的沈瑯見?此狀,也側目壹路跟隨了柳鶯鶯的身影探了過?去,仿佛有些意?外。
遠遠地,上下將人打量了壹遭,以壹種極為緩緩地審視目光,將她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最終,目光停在她以帕掩鼻的動作?上,定定看了片刻。
這是這麽久以來,沈瑯第壹次以這樣認真的目光看她,目光中?透著淡淡的凝視和?端詳。
吳庸見?柳鶯鶯不?是玩笑,猶豫了壹下,緩緩道:“只需將雞籠裏的雞擒拿出來,然後拋向空中?,屠龍自會?追逐逮捕。”
話壹落,竟見?柳鶯鶯沒?有任何猶豫拖拉,竟要直接打開?雞籠,直接要將籠子的雞捉拿了起來,吳庸頓時大為震驚,立馬彎腰先壹步,代?替柳鶯鶯將雞籠裏的雞捉了壹只出來。
他伸手進去捉拿的那壹瞬間,雞籠裏頭十余只雞紛紛受驚,全部齊齊掙紮,可謂雞飛狗跳,瞬間便噴灑出了壹圈雞毛來。
便是吳庸本人也是耗費了壹番力氣這才成?功捉到了壹只,黑色的,兇神惡煞,死命撲騰,竟壹身的力氣。
還是只山雞,黑色的毛發上透著壹股濃綠色的色澤,尾巴卻是彩色的,極為漂亮,生命力極為旺盛,就連吳庸抓著,都?略有些費力。
柳鶯鶯見?那只山雞毛□□亮,看著不?小,煽動著翅膀拼命掙紮,帶起來的風將她的發絲都?吹亂了,可見?力氣之大,卻也只猶豫了片刻,便當真要從吳庸手中?接拿過?來。
正要去接時,吳庸連連轉臉,看向了身後的沈瑯。
沈瑯不?為所動。
柳鶯鶯見?狀,微微咬唇,直接便要從吳庸手中?將那只山雞奪過?來,不?想,就在柳鶯鶯伸手觸及到山雞翅膀的那壹瞬間,冷不?丁聽到壹聲:“行了。”
沈瑯終於神色淡淡道:“回來吧。”
說?這話時,他依然舉著書,目光投放在了手中?的書籍上,絲毫沒?有朝柳鶯鶯這個方位吝嗇半道目光。
語氣高高在上,宛若天地神明居高臨下對賤民的施舍。
柳鶯鶯地手壹頓,不?知為何,忽而壹股怨憤上頭,只見?她將牙壹咬,下壹刻,竟不?管不?顧直接從吳庸手中?將那只健碩地黑色山雞壹把奪了過?來。
在她奪取的過?程中?,山雞拼命掙紮,她尖銳的爪子直接在柳鶯鶯的手背上劃出壹抹鮮紅色的血印來。
山雞拼命撲騰,力氣巨大,險些將柳鶯鶯給震飛了,柳鶯鶯費了十足的力氣,終於將它抓勞了,抓穩後,還不?待吳庸反應過?來相助,便見?柳鶯鶯雙手抓著那只山雞直接著朝著空中?用力壹拋。
山雞得了自由,瞬間撲騰翅膀拼命逃竄,而撲騰了數丈遠後,發現對面那只兇神惡煞的雪狼,瞬間嚇得又連忙煽動翅膀朝著反方向折回了回來。
直接朝著柳鶯鶯這個方位撲騰而來。
而眼看著就要直接撲到柳鶯鶯頭上的那壹刻,在那千鈞壹發之際,只見?身後的雪狼目光森森的縱身壹躍,瞬間將山雞壹把撲騰摁在了地上,它張嘴直接壹口咬斷了山雞的脖頸。
血,瞬間染紅了雪狼雪白的臉面。
那只十多斤重的,甚至可以將柳鶯鶯扇倒在地的山雞掙紮抽搐了幾下後,腦袋壹歪,徹底沒?了動靜。
就落在了柳鶯鶯的腳邊。
雪狼啃咬了幾口後,山雞的屍體慘不?忍睹,血肉分離,死相慘烈。
柳鶯鶯盯著那只血肉模糊的山雞屍體,臉色有些發白,有些想吐。
吳庸見?她臉色煞白壹片,立馬要過?來安撫。
就連沈瑯也側目看了過?來,視線落在了她手背上那壹抹鮮紅刺目的傷口上。
直接雙目半瞇。
然而不?過?片刻功夫,還不?待吳庸出聲安撫,卻見?那柳鶯鶯攥緊了拳頭,忽又直接轉身走到那雞籠面前,便再要掀開?直接抓了起來,竟還要繼續。
在柳鶯鶯打開?雞籠的那壹瞬間,沈瑯終於抿唇出聲阻攔道:“夠了。”
然而柳鶯鶯就偏偏跟他杠上了似的,手微微壹頓後,竟仍然還要繼續著自己的動作?,就在她將要將手探進去的那壹刻,沈瑯啪地壹下將手中?的書合上朝著木桌上壹扔,冷聲呵斥道:“夠了。”
他的聲音略提高了幾分。
其實不?算過?分嚴厲。
可他本身自帶著某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話壹起,柳鶯鶯的手瞬間壹頓。
停了下來。
卻不?知為何,只忽而將臉轉了過?去。
只背對著竹林坐席那個方位,久久沒?有說?話。
空氣裏中?驟然壹靜。
靜得能?聽到竹葉莎莎落下的聲音。
沈瑯的唇直接抿成?了壹條直線。
壹股詭異又古怪的氣氛在竹林中?蔓延開?來。
吳庸見?氣氛有些不?對,再壹轉臉,見?少主?臉上竟出現了八百年難見?的壹絲薄怒,瞬間心頭壹跳。
少主?素來面色清冷,臉上極少出現過?任何情?緒,大悲從無,大喜也從未有過?,從來皆是神色淡淡,最多不?過?擰擰眉,他發誓,他跟了少主?十多年,極少看到過?少主?臉上動過?任何怒意?。
然而此時此刻——
又壹轉臉,只見?表姑娘轉過?了身去,柔弱窈窕的身姿亦是透著壹股淡淡的倔強,仿佛跟他家少主?杠上了似的。
這……這這這……
吳庸甚至連自己也有些懵。
他們這是怎麽了?
他明明人就在這裏,卻好像壹時不?知發生了什麽。
怎麽突然間就……這樣呢?
哪樣?
吳庸甚至也說?不?上來,只知,怪怪的。
明明方才不?還好端端的麽?
壹時,兩人都?不?說?話了。
氣氛詭異得嚇人。
吳庸插在中?間,如站針氈。
他看了看自家少主?,又看了看表姑娘,良久良久,確定這二位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只尷尬的打破著眼前這詭異的沈默,沖著背過?去的柳鶯鶯試探開?口道:“表姑娘,不?若……不?若過?去吃口茶吧?”
吳庸自作?主?張的代?主?相邀,試圖打破這詭異的氣氛。
話壹落,卻見?柳鶯鶯背對著立在那兒壹動不?得,久久不?見?任何回應。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柳鶯鶯雙眼微壹紅,只背對著身後壹字壹句道:“不?必了,都?留著給妳家少主?自己吃吧!”
話壹落,柳鶯鶯將頭略微壹仰,隨即直接彎腰,將地上的那只空藍子撿起來,挎在了手中?,毫不?猶豫地直接轉身踏出了那片竹林。
整個過?程,她沒?再朝著身後看過?壹眼。
背影決絕而挺立。
或許,她自己就是那只山雞,仗著自己毛□□亮,便到狼群前肆意?撩撥,結果呢,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人可示弱,卻不?可犯賤!
柳鶯鶯終究不?得不?承認,她的第壹次勾引人,竟以失敗告終。
柳鶯鶯壹走,吳庸直接楞在原地,饒是他反應遲鈍,此刻也緩過?了神來,眼前況狀不?對勁兒。
良久良久,只見?吳庸轉臉看向竹林下那抹白色身影,試探問道:“少主?,表姑娘是不?是……生氣了?”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砰地壹聲。
沈瑯收回了視線,神色如常的直接將扔在木桌上的書籍重新撿了起來,卻不?慎碰倒了壹旁的茶盞,掀翻了壹桌茶漬。
對面位置,多余的那個茶盞不?知在何時竟已然擺上。
客走茶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