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入洞（上）

　　“叔叔！叔叔——”
　　壹個稚嫩的聲音響在霍見歸的腦海深處，腦海深處像是深淵壹樣，這個聲音就是深淵中的冷風，冷風刮在他的腦子裏，涼颼颼的，將他混沌的意識逐漸喚醒。
　　霍見歸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球紅紅的，裏面布滿了血絲。
　　他的面前有壹張稚氣的臉，那張臉在看見霍見歸醒來的時候，並沒有露出喜悅的表情，反而愈發焦慮了起來。
　　霍見歸試著擡起身子，脖頸處傳來壹陣劇痛，他痛叫了壹聲，捂著自己的脖頸，再次躺在了床上。
　　他活動了壹下手臂，手臂也奇痛無比，他活動了壹下雙腿，雙腿也痛的厲害。
　　他全身上下像是被抽掉筋骨壹樣，不僅疼痛難忍，而且沒有壹絲的力氣，看來，昨天被毆打了壹頓之後，直到今天才徹底顯現出了威力來。
　　白雪的弟弟瘸腿小王此時正站在床前，他看著霍見歸的痛苦模樣，明白了些什麽，他急忙轉過身去，小跑著來到了外面的院子，過了壹會之後，他端著壹個小碗小心翼翼地來到了床前。
　　小碗中裝著黑乎乎的液體，正在往外冒熱氣，熱氣聞上去帶著壹股苦澀的味道。
　　“快喝吧，喝了就好了。”小王將碗舉到了霍見歸的臉前。
　　“這是什麽？”霍見歸看著碗裏黑乎乎的東西，眉頭皺了起來。
　　“在我生病的時候，我姐姐經常熬給我喝，這是她的獨門秘方呢，壹般人都喝不到，妳快喝吧——”小王將碗又往前湊了壹些。
　　“妳姐姐熬的？”
　　“不是，不過我是按照我姐姐留下的藥草配方熬的……”
　　“那妳姐姐呢？回來了沒有？”
　　“妳喝了我就告訴妳。”小王眼睛古怪地眨了壹下。
　　霍見歸深吸了壹口氣，將嘴放在了碗沿邊上，小王端著碗，給霍見歸往嘴裏倒。
　　霍見歸咕嘟咕嘟喝了壹氣，將整碗藥都喝了下去。
　　喝完之後，霍見歸的額頭上就開始冒汗了，隨後他全身上下都開始出汗了，他的汗水將身上的血跡都沖了下來。
　　很快，他就大汗淋漓了起來，像是洗了壹個熱水澡壹樣。
　　他的頭開始犯暈了，他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再次醒了過來，這壹次，同樣是被小王搖醒的。
　　這壹次醒來，精神明顯比上壹次要清醒許多。
　　他的脖子梗了起來，雖然還很痛，但已經能活動了，他的手擡了起來，摸了摸小王的額頭，他的腳也可以動彈了，他艱難地直起身子，坐在床頭，連著深吸了幾口氣，然後望著小王道：“告訴我，妳姐姐呢？”
　　小王的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流的太突然，讓霍見歸都始料未及。
　　小王哭著道：“叔叔，我姐姐替我去奉獻河神了……”
　　“什麽？！”
　　“她代替我被送進了河神洞中……”
　　“妳怎麽知道的？”
　　“之前，有個叔叔進來，和我說的。”
　　霍見歸想起了白雪昨晚說的話，他早該料到的，可是他沒有想到白雪竟然真的會這麽做。
　　這到底是怎樣壹個女孩？
　　霍見歸楞住了。
　　“叔叔，叔叔——”瘸腿小王搖晃著霍見歸的胳膊，他的聲音中帶著哭腔，“妳快去救救我姐姐吧。”
　　霍見歸逐漸回到了現實，他知道就算是沒有瘸腿小王的請求，沒有葉茜的關聯，沒有河神洞的鬼怪誘惑，他依然會去救白雪。
　　白雪這個女孩本身於他而言已經具有了足夠多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不是男女之間的吸引力，而是壹種獨特的類似於英雄相惜的那種微妙的感情。
　　他不能容許這樣壹個單純可愛，但思想又如此成熟的女孩就這樣白白葬送在村民們愚昧無知的封面迷信裏。
　　他深吸了壹口氣，從床上站了起來，抓起了床頭的衣服，就要往外走。
　　瘸腿小王跟在霍見歸的身後，他以為霍見歸要走了，他壹邊擦著眼角的淚水，壹邊拽著霍見歸的衣角，可憐巴巴地道：“叔叔，叔叔，妳不要走，求求妳，救救我姐姐吧，妳要是能救回我姐姐，我就天天給妳熬藥喝……”
　　霍見歸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彎下腰，在小王的頭上摸了兩下之後，柔聲道：“小王，放心，我不會走的，現在我就去救妳姐姐。”
　　“真的嗎？”小王的眼睛亮了起來，轉瞬間就破涕為笑，顯然他並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很有可能，他的姐姐現在已經被河神吃了，甚至是被那些村民害死了都說不定。
　　“當然是真的，不過妳要答應我，在我回來之前，或者妳姐姐回來之前，妳要壹直呆在家裏，等著我們，行嗎？”
　　“可以！”瘸腿小王揮舞著拳頭道，“我在家裏給妳們準備晚餐，做我最拿手的好菜給妳們吃。”
　　“妳還會做菜？”霍見歸笑了起來，笑得有點苦澀。
　　“那是當然。”小王漲紅了臉道，“我跟姐姐學的東西可不少呢，別看我才五歲，我會的東西多著呢。”
　　霍見歸再次摸了摸小王的頭，這時候，他才明白，為什麽白雪會替代小王去河神洞，因為這個小男孩實在是太可愛了，也太可憐了。
　　霍見歸暗問自己，如果換做是他的話，他會不會替代小王去死。
　　霍見歸深吸了壹口氣，搖了搖頭，這個問題，他不知道答案。
　　他轉過了身，朝著門外走去，瘸腿小王壹直跟在他的後面，直到他離開大門。
　　霍見歸朝著他揮了揮手：“回去等著我們。”
　　小王的表情又變得可憐巴巴的，他眼冒淚花地道：“叔叔，妳能答應我，壹定將我姐姐帶回來嗎？”
　　霍見歸楞了壹下，這件事，他沒法答應，但是，此時，他不得不答應，他笑著道：“壹定會的，放心。”
　　小王的臉上立馬就露出了笑容，他朝著霍見歸做了壹個鬼臉，然後關上了門。
　　小王似乎忘記了就在幾天前，他的母親剛剛失蹤了，就在昨天，他的父親剛剛上吊自殺了，就在今天早上，他的姐姐剛剛被人送進了河神洞中做祭品。
　　這個小男孩，這個殘疾的小男孩，這個從此在世界上無父無母，沒有親人的小男孩，此時此刻還能夠笑出來，還能夠相信霍見歸的話，還能夠相信這個世界上最美還的東西始終存在，是多麽地難能可貴。
　　不過——這不就是孩子嗎，孩子理應是這樣子的，他們會極其容易相信大人的任何壹個承諾，即使那個承諾最終沒有達成，他還是會壹如既往地相信。
　　霍見歸轉過身去，走進雨簾中的時候，臉上出現了壹種哀傷的表情。
　　他仰起頭，讓雨盡情地灑在自己的臉上，他已經預感到了，預感到，這壹次的靈泉村之行，不會那麽簡簡單單。
　　有些事情在冥冥之中發生著，讓他根本無法預料。
　　他加快了腳步，憑借著記憶，朝著靈泉村的後山走去。
　　轉過了幾條街道，走上了那條後山之路的時候，他就看見了壹群村民低著頭朝著這邊快速走來，他急忙躲進了旁邊的草叢裏。
　　村民們低著頭，表情嚴肅中帶著興奮，雙眼冒光，壹言不發，腳步奇快無比，踏的水面四濺飛起，好像他們剛剛完成了壹件無比神聖的事情，好像他們是壹群打了勝仗的戰士壹樣。
　　靈泉村的村長伍佐走在隊伍的最後面，他的拐杖敲擊著地面，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他擡著頭，望著前方，眼球昏黃，但是目光卻清亮無比，他的嘴角掛著壹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當這些村民陸陸續續走過去之後，霍見歸才從草叢中鉆出來，他沒有猶豫，朝著河神洞快速跑去，他似乎忘記了身上的傷口，也感知不到那些傷口傳來的疼痛了，他的腦中只有壹個想法，那就是把白雪從河神的口中救出來。
　　他壹路奔襲，跑過了拱橋，來到了後山，找到了洞口。
　　他並未發覺，在他的身後，壹直跟著壹個黑乎乎的低矮的影子，那個黑影子跑起來的時候壹跳壹跳的，像是猴子壹樣，異常敏捷。
　　霍見歸廢了九龍二胡之力才將石頭搬開了壹條縫，然後又硬生生將自己的身子塞進了洞裏面，差點將他的肋骨折斷了。
　　進入洞中之後，他壹路前行，借著微弱的光亮，終於來到了洞的最深處。
　　然而，白雪並未在哪裏，她沒有在祭臺上，也沒有被吊在什麽地方，祭臺上空空蕩蕩，四周也是空空蕩蕩的。
　　高臺上，只有兩個黑乎乎的孩童雕像瞪著兩雙大眼睛望著前方，神秘而詭異。
　　壹陣陰風不知從何處吹來，燭火在晃動。
　　霍見歸來到了水潭前，將手伸進了水中，試探了壹下，水冰涼無比，那是壹種徹骨的冰涼，好像是深井中的水壹樣。
　　水是幽藍色的，看不清裏面到底有什麽，也不知道深淺多少。
　　霍見歸抓起壹塊石頭，扔進了水中。
　　他沒有聽見任何的回音，也沒有看見石頭的下落軌跡。
　　這個水潭，深不見底。
　　要是白雪被扔進水潭中的話，現在肯定早就已經死了。
　　霍見歸沈吟片刻，忽然間，他斜眼瞥見，在高臺上，兩個孩童的雕像後面，有壹截淺藍色的衣服碎片。
　　難道說，白雪被藏進了雕像後面？
　　霍見歸喊了兩聲，四周沒有任何的回應，只有他自己的聲音在洞中來來回回地響著。
　　他觀察了壹下，從他這裏到對面的高臺，差不多有五米的距離，跳是肯定跳不過去的，只能遊過去。
　　他沒有脫衣服，直接就跳了下去，跳下去之後，他迅速朝前遊，中間沒有絲毫的停留。
　　幾秒鐘之後，他的雙手抓到了對面的高臺，他雙手用力，破水而出，壹躍跳上了高臺，此時，他已經被凍得瑟瑟發抖了，牙關也在打顫。
　　他急忙來到了雕像後面，後面空空蕩蕩的，沒見白雪，只有地上壹塊淺藍色的布子，他撿了起來，放在鼻尖聞了聞。
　　這塊布子是女人身上的，因為他在上面聞到了淡淡的清香味。
　　他很肯定，它是白雪的。
　　既然白雪被弄到了這裏，那她為什麽憑空失蹤了呢？
　　霍見歸檢查著高臺的四周和雕像，忽然間，他看到地面上有個拉環，拉環被壹塊翹起的石板遮住了，要不是他眼尖，肯定看不到。
　　他急忙將石板打開，抓起了石頭環，用力壹拉。
　　“哢嚓！”壹聲響，地上的壹塊石板被拉了起來，露出了壹個黑乎乎的洞口。
　　他趴在邊緣上，往裏面看著，裏面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他朝著裏面喊了兩聲，也沒有聽見回音。
　　他拿起壹塊小石頭，扔進了裏面。
　　幾秒鐘之後，底下傳來了‘當！’地壹聲響。
　　霍見歸點了點頭，將壹只腳伸進去，試探了壹下，找到了壹個落腳點之後，又將另外壹個腳伸了下去。
　　當霍見歸將整個身子都探進了深洞中之後，在外面的壹塊石頭後面，探出來壹張滿面炭黑的臉，隨後，壹個灰頭土臉的男孩從石頭後面鉆了出來，他身上臟兮兮的，穿著壹件破碎不堪的衣服。
　　男孩看著霍見歸進入洞中之後，轉過身去，甩開膀子，朝著洞外面快速奔去。
　　他奔跑的速度奇快無比，身子壹跳壹跳的，像是個猿猴壹樣，眨眼就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