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4章 散了《中秋特別篇》

　　第二十八天，行程1100裏，我們來到了銅山縣，距離揚州最近的壹個鎮...蓬朗鎮。
　　從這裏往東再走三天，便是揚州地界，金山府治下的溧陽縣。
　　因為很靠近揚州，又是銅山縣距離揚州最近的鄉鎮，占據交通便利，蓬朗鎮的災情並不嚴重。
　　在這裏，我從人們臉上，看到了久違的笑容，這些人也對我們不是很排斥。
　　壹家三口，看到這裏的景色，決定不再往前面走了。
　　畢竟，大家都知道揚州好，可是誰也沒去過，真正怎麽樣還不清楚。
　　眼下的蓬朗鎮，已經大大超出了眾人的預期，壹家三口拉著我跟繡娘說：“留下吧，這裏挺好的，要飯吃也能活著，等明年開春我們就能回家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選，但是繡娘不想留下。
　　不過，我們還是暫時留下了，因為我們又餓又乏，積蓄補充營養，調整狀態。
　　蓬朗鎮很富裕，做陶瓷生意的人很多，有錢自然不會受災，更何況這邊的災情並不嚴重。
　　我，繡娘，壹家三口，在壹個橋洞裏安了家。
　　我找來了別人不要的木板，在橋洞裏做了個擋風板，這樣人在裏面風就吹不到了，這個橋洞，給了我家的溫暖。
　　入駐蓬朗鎮的第壹天，很早壹家三口就起來了，跟我說出去要飯。
　　但是在大街上，我卻看到壹家三口，坐在早餐鋪吃燒餅。
　　我從沒想過，壹家三口是有錢的，但是我忘了，徐老漢也是周老爺家的佃農，再怎麽樣也不會像我壹般，拿著幾塊餅子就出門。
　　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有跟計劃中那樣去要飯，而是偷偷跟在了壹家三口身後。
　　吃完早餐之後，壹家三口去了藥鋪，從他們的對話中我才知道，原來徐老漢的閨女，壹直在吃這家藥鋪的藥，他們這次過來不只是逃荒，也是帶閨女來看病的。
　　到了這裏我就明白了，徐老漢的目的根本不是揚州，他是怕鬧荒之後，買不到女兒的藥，耽誤了女兒的病，再加上家裏的存糧也不多，幹脆將家裏的東西壹賣，拖家帶口的來了這邊。
　　我很憤怒，憤怒於徐老漢明明有錢，為什麽不帶潑皮去看病，而是要將他丟下。
　　每個村鎮都有跌打郎中，要是治的早，潑皮的腿傷根本不會化膿，更不會只能留在獵屋中等死。
　　之前，我還非常感動，徐老漢能將食物都留給潑皮，現在，所有的感動都化為了憤怒，這壹切不該是這樣的。
　　大家不離不棄，結伴而行千裏，難道這樣的交情，還沒有幾枚銅板重要嗎？
　　對了，徐老漢壹家，跟我，跟中年人，跟潑皮，跟繡娘都是不同的啊。
　　大家都是逃荒，其他人是真慌，而徐老漢壹家是假慌。
　　難怪那幾天餓的狠了，女兒壹直在催促徐老漢離開，當時還以為這些人是想快點趕路，去有吃的地方。
　　現在看，離開是真的離開，身上有錢的徐老漢，根本不會跟他們壹樣餓死，有錢，吃高價糧也能活下來。
　　只有我，中年人，潑皮，繡娘才是真的身無分文，猶如逃荒的乞丐壹樣。
　　見到了真相，我心灰意冷。
　　壹路流離，在徐老漢三人眼中到底算什麽，壹個笑話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回過神的時候，正坐在壹家酒樓門口，裏面的店小二正在往外走，看上去是要將我趕走。
　　“母親，這裏有個乞丐！”
　　壹對來吃飯的母子往酒樓來，小的那個大概八九歲的樣子，指著我對他的母親說道。
　　“臟死了，乞丐有什麽好看的！”
　　看到小男孩還要靠近，母親從荷包裏拿出幾枚銅板，隨手丟在了地上：“快滾，臭要飯的！”
　　我該怎麽做，撿起銅板，還給她，告訴她我不是乞丐嗎？
　　我低著頭，看著地上的銅板，又想到了坐在早餐鋪上，吃著燒餅喝著豆汁的壹家三口。
　　橋洞裏，繡娘還在等著我回去，她壹定很想吃燒餅吧？
　　我撿起了地上的銅板，看著壹臉厭惡的貴婦人，放下了自己的尊嚴......我，就是個乞丐。
　　拿著五枚銅板，我去了早餐鋪。
　　早餐鋪的門口寫著：“糧價上漲，燒餅兩文錢壹個，豆汁不變。”
　　我用別人施舍來的五文錢，買了兩個燒餅，還有壹碗豆汁，跟老板商量了很久，他才同意我將豆汁連碗端走，壹會再給他還回來。
　　端著熱氣騰騰的豆汁，感受著懷中的燒餅，我急不可耐的跑向橋洞。
　　橋洞外，繡娘正在溪水旁洗衣服，神態專註而寧靜。
　　“繡娘，妳看我給妳帶什麽了！”
　　“豆汁，燒餅！”
　　繡娘壹臉驚喜，看到她臉上的喜悅，我覺得壹切都是值的。
　　“妳吃了嗎？”看著熱乎乎的燒餅，繡娘壹邊咽口水，壹邊對我說道。
　　我吸了口氣，鼓起幹癟癟的肚子，拍打道：“吃了，吃了三個，可算是撐死我了。”
　　“妳哪來的錢？”
　　繡娘接過豆汁，喝壹口，燙的瞇起了眼睛。
　　我沒說是別人施舍的，為了我壹文不值的尊嚴，我撒謊了：“酒樓的夥計卸酒，我跟著幫忙來著，掌櫃的過意不去，給了我幾枚銅錢算是工錢。”
　　“妳真有本事！”繡娘笑的很好看，她臉上的臟東西，已經用溪水洗掉了。
　　壹眼看去，既有少女的柔弱，又有壹路艱苦磨煉出的英氣，簡直像天上的仙子壹樣。
　　看到我臉上的傻笑，繡娘慢慢收斂了笑容，低語道：“張青，妳是個好人。”
　　“好人嗎？”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心裏還是免不了的失落。
　　人，或許就該認命，是什麽給了我不切實際的幻想，從看繡娘壹眼就自愧形穢的鄉下小子，變成覺得自己配得上繡娘了？
　　是壹路的顛沛流離，還是二十多天的朝夕相處？
　　看來，不是壹家三口變了，更不是繡娘變了，而是我變了。
　　能配得上繡娘的，應該是某個秀才公，或者地主老爺吧，自己這樣的乞丐，又怎麽能有非分之想。
　　第三十天...
　　經過那件事，我清醒了很多，與繡娘的距離也疏遠了些。
　　這壹天，徐老漢閨女起的很早，主動幫助我打掃橋洞，看上去很開心。
　　繡娘以為我生氣了，有心跟我緩和關系，主動對我說道：“妳說，徐家丫頭病的到底厲不厲害，她不會是裝病的吧？”
　　其實我沒有生氣，只是不想靠的太近，讓自己受傷。
　　但是看到繡娘的那張臉，我還是忍不住沈迷，情不自禁的回答道：“應該不是裝的，在路上的時候，她有時候就會突然捂著胸口，好壹會才能緩過勁來。而且這幾天，我看到徐老漢經常往藥鋪跑，藥那麽苦，誰會喜歡吃藥呢？”
　　聽到我的回答，繡娘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徐家閨女別看三十多歲，而且有病，她這個人卻是心高氣傲的，平時不怎麽跟我們說話。
　　今天，她卻有很多話想說，幫我打掃完橋洞之後，還主動拉著繡娘聊天，跟往日比簡直是變了壹個人。
　　當天晚上，繡娘跟我說，徐家閨女那麽高興，是因為前天出去的時候，遇到了壹個看上她的木匠。
　　木匠這幾天，正跟人打聽她呢，好似有娶她的意思。
　　我聽得將信將疑，木匠，那可是手藝人，能看上徐家閨女嗎？
　　結果繡娘說，那木匠五十多歲了，下面有兩兒壹女，老婆前些年病死了。
　　徐家閨女，跟他亡妻長得很像，徐家閨女自己也樂意，蓬朗鎮繁榮，木匠又是體面人，嫁過去就是享福。
　　老兩口有些顧忌，覺得自家閨女這病，不太合適結婚，這才懸乎著沒有落下去。
　　可是看徐家閨女的樣子，這件事八成有譜，徐老漢可管不住這丫頭。
　　三天後，鎮上的媒婆來了，壹見面，就數落橋洞不是人住的地方，又說木匠家裏如何好過，有良田五十畝之類的話，還說只要徐老漢點頭，立刻就有三畝的地契當做聘禮送上。
　　我看向徐老漢，聽到木匠家裏有五十畝地，還願意拿出三畝地當做聘禮，徐老漢的態度也不再堅決。
　　畢竟，對鄉下人來說，田地就是農民的根，家裏有五十畝良田，那可是十足的富戶了，那麽多地，得產多少糧食，女兒嫁過去之後，這得咋吃，天天吃面餅也吃不完啊！
　　很快，這件親事就定下了，徐老漢壹家人，也搬到了木匠家裏。
　　因為是二婚，又是鄉下人，婚事沒有操辦的大張旗鼓。
　　結婚那天，木匠家擺了十八桌流水席，我跟繡娘卻沒有得到邀請。
　　繡娘說，或許是木匠家操辦的，沒有註意到咱們。
　　我卻知道，徐老漢壹家，心裏面是有主意的，跟咱們之間，始終隔著壹層紗。
　　要不然，壹家三口也不會偷偷摸摸的出去，瞞著大家吃燒餅，回來後也不言不語了。
　　不過，我還是祝福他們，祝福他們好好的活下去，帶著潑皮跟中年人的那份。
　　壹家三口搬走之後，橋洞就冷清了下來，只剩下了我跟繡娘。
　　繡娘也在這裏待夠了，她想要看看揚州是什麽樣，這裏再好，畢竟還是交州。
　　離開道口村的第三十八天，我們再次出發，向著揚州而去。
　　出來時是七個人，大家結伴而行，相約誰也不掉隊。
　　現在，只剩下了兩個，潑皮，中年人，壹家三口，再也跟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