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尋龍
中國異聞錄 by 桐木
2024-5-13 20:23
自古以來,世界各地都有關於龍的描述,中國人更以龍為圖騰,稱為“龍的傳人”,與龍有關的民間故事、神話傳說舉不勝舉。
按照科學界的普遍觀點,龍是古人類對抗大自然各種災難時幻想出來的精神寄托,龍的原形應為曾經統治地球的恐龍。古人類發現恐龍化石遺骸,被其怪異巨大的形貌震驚,從而產生了圖騰崇拜。
然而,這是真的麽?
壹
大夯身份暴露雖說解釋了困撓我們許久的“手機事件”,卻引發了更復雜的連鎖問題。
周壹平、蘇秋材已經追了過去,周壹和壹改平時的笑模樣,在屋裏急得走來走去直搓手,幾次欲言又止。
“周叔,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麽隱瞞的?”月餅遞過去壹根煙。
我突然想到周壹平、蘇秋材識破我們的身份,反應異常奇怪,倒像是“異徒行者”和“八族”存在著某種敵對關系,神態中對我們更是有種說不出的恐懼。
周壹和狠狠吸了口,香煙燒了壹小半,劇烈地咳嗽幾聲,講述了壹段更驚人的真相,也解釋了那段往事中我不理解的地方。
宋愛國、李文傑在三十多年前以“異徒行者”名義召集八族奔赴羅布泊,靠的是證明身份的信物。歷朝歷代,八族後裔出生後都會在身體某個部位紋上“62188”的字樣,與“異徒行者”建立起某種神秘聯系。
簡單來說,這串數字既是編號也是宿命。紋了數字的人,哪怕天南海北相隔再遠,彼此間也會因為某件事相遇,並且被異徒行者找到。
具體原因周壹和也不知道,只記得父輩給他們紋身時說過,東周時期八族第壹次“昆侖行動”失敗後,僥幸逃回的人定下了壹個規矩——八族後裔,必紋此身,等待異徒行者,遵從指示,免受詛咒反噬而死。
周蘇三人雖然對此不以為然,隨著父輩傳授魘族秘術,見識了其中的種種神奇,才對此事由懷疑轉為肯定。
宋李二人找到他們,雖然不情願,還是依照指示,奔赴古城召開了壹次八族會議,認識了其他的八族成員。
身負奇術的成員自幼學習秘術,家境都不錯,要不是祖訓在前,誰願意去羅布泊完成勞什子終極任務。即便是宋李亮出異徒行者的身份配飾,也是口服心不服。直到李文傑擒獲武族韓立,展示了幻族的手段,眾人才勉強踏上了羅布泊之旅。
隨著探索進程的深入,生存補給越來越少,眼看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眾人更是心懷不滿,暗流湧動。
直到出現屍甲蟲前壹天晚上,李文傑暗中約出周蘇三人,制定了壹條無比殘忍的計劃。
營地所駐紮的地方,宋愛國探出陰氣極重,應該埋著大量屍骨,也許是不知道哪個朝代遇到沙暴的商旅,也有可能是古樓蘭三十六國某國的埋骨地,按照《大唐三十六國地圖》判斷,此處應是尼雅古城的坐落處。
這條計劃是蠱族明博用蠱蟲引出屍甲蟲,李文傑制造幻術,使隊員產生磷火的錯覺,誤認為身受屍甲蟲磷火吞噬燃燒而死,借此機會除掉多余的人。
理由有兩條:
1、完成終極任務的人越少越好;
2、死掉的人可以當口糧。
周蘇三人起初對此事極為抗拒,但是李文傑卻說出了魘族壹個驚人的秘密。
魘族後裔到了十八周歲,必食壹頓屍餐(這個過程周壹平沒有細說,大體推測和吃死人肉有關),吃死人對魘族來說根本沒有壓力。之所以選定魘族做幫手,因為引出屍甲蟲,必須由魘族激活屍骨中的屍氣,而且魘族常年與屍體打交道,陰陽兩氣體內相輔相生,不受幻術影響。當然,如果周蘇三人不合作,明博早已給他們下了蠱蟲,後果可想而知。
周蘇三人勉強答應,協助李文傑完成這個恐怖的計劃。
周壹平留了個心眼,私下同哥哥和蘇秋材商量,宋愛國對李文傑言聽計從,李文傑卻用左手寫了壹張“我們都會死”的紙條迷惑宋愛國。也就是說,李文傑根本沒有把宋愛國當做異徒行者的同伴!反向推之,宋愛國也是李文傑計劃內必死之人。
真正操縱這件事的只有兩人——李文傑、明博!
所以,壹旦完成了這個計劃,魘族三人還是逃不出明博的蠱術。
他們將計就計,按照制定計劃執行,卻在明博全力控制屍甲蟲的時候,召喚出沙中幹屍,用屍毒除了屍甲蟲,並且在營地散了屍毒,明博和李文傑心裏有數,自然不敢踏出帳篷半步。
而控制幹屍的物件,就是魘族自古傳下的“屍丹”。
龍,自古以來就是傳說中神奇的生物,右眼看陽左眼通陰。屍丹,正是魘族先輩地下尋屍的時候,發現龍的殘骸,取左眼煉制而成,可以探骨尋屍進行操控。
二
我聽得目瞪口呆,同時把很多線索串聯在壹起,不由毛骨悚然。
如果周壹平所說的都是事實,那麽在他們三人逃離羅布泊過程中,自然是通過屍丹壹路尋找沙中幹屍充饑。而李文傑、明博把隊友屍體當做口糧,很顯然沒有完成終極任務,逃出羅布泊。
老館長曾經說他在終極任務的時候身份重傷,在聯系南平別墅遇到明博的模樣,我更是打了個哆嗦!
記得斯蒂芬·金有部小說,講述的是有個醫生遇難漂流到荒島,為了求生把自己活活吃了的故事。過程實在是變態殘忍,以至於看了那個故事,好壹段時間我心理陰影面積無窮大,見到餐桌上有動物肢體就沒胃口。
幸存的李文傑、明博、宋愛國,能逃出羅布泊,自然也是靠著吃宋愛國的肢體活了下來。回來之後,明博利用木蠱,把宋愛國制成木人蠱,李文傑給他下了幻術,植入了假的記憶,守著圖書館,進行異徒行者的篩選。
他們,都不是真的異徒行者。
繼承了異徒行者宿命的人,只有我和月餅!
至於老館長說的“魘族在東周時全軍覆沒”,自然是不想讓我們知道還有魘族存活於世,讓我們無法找到魘族得知這段驚人的真相!
想到這裏,我覺得太陽穴“突突”跳得生疼,腦子裏全是支離破碎的畫面,亂騰騰幾乎要裂開。
真相如同冰山,浮出水面的只是極小的壹塊,大部分卻隱藏在深不可測的海水裏!
制造這座冰山的人,是從未露面的李文傑!
他到底在哪裏?
這些年發生在八族和我們身上的事,都是他處心積慮布下的局?
“周叔,我們見過宋愛國和明博,”月餅摸了摸鼻子,“壹個死在谷城圖書館,壹個死在南平。”
周壹平“哦”了壹聲,沒覺得驚訝,反倒說了幾句題外話:“這些年,我們兩家想過,李文傑為了掌握終極真相,殺了上壹代異徒行者,取下信物,和宋愛國假冒。作為那件事的間接參與人,我們看到妳們倆,以為是因果報應,新壹代異徒行者上門報仇來了。
“從羅布泊逃出來之後,我們私下做了決定,就讓魘族終止於我們這壹代,讓後人做個平常人,安安穩穩過日子。周家和蘇家同為魘族,卻掌管著鹽幫藥幫,自古勢不兩立。蘇妲己雖然死於姜子牙之手,卻和周武王姬發有直接關系。姬姓壹族後世演化出多個姓氏,周姓壹脈最為鼎盛,又有了‘周蘇不婚配,通婚家破人亡’的祖訓。偏偏兩個孩子壹起長大,也算是青梅竹馬,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自然想在壹起。可是祖訓不可違,我們極力反對。”
“妳腦子讓驢踢了?”我終於忍不住罵道,“這種狗屁祖訓也信?他們到底是怎麽死的?”
月餅冷冷說道:“或許是這幾顆死人腦袋,生怕祖訓真會靈驗,把兩個孩子……”
“妳們都想錯了,我們也錯了。”周壹平頹然坐進紅木沙發,慢慢解著扣子,“他們沒有死。”
我心說騙人也講究個技巧好不好?這麽大的冥婚難道是擺設?這兩家人是死人肉吃多了,屍油蒙了心,根本不把親情人命當回事!
周壹平突然豁開上衣:“妳們看吧。”
“妳……妳……”我後退幾步,肩膀撞到鴨嘴龍骨,骨刺紮進皮肉,痛得心縮成壹團。更讓我心臟無法承受的,是周壹平的身體!
他的胸前長滿米粒大小的白色疙瘩,層層疊摞,像是粘了壹大片芝麻。左右胸口的胸肉被剜掉,碎肉壹縷縷耷拉著,露出爬著蛆蟲的肋骨,腹部橫著豁開,粉色的腸子淌出壹截。
我越看越像壹張吐著舌頭的人臉,長在周壹平身上。
“魘族的由來,我們不知道。”周壹平把腸子塞進腹部,系好扣子,“兩個孩子在十八歲的時候,沒有進行屍餐的入族儀式。沒想到就在前段時間,整個家族出現了這樣的異變。不得已,我們把真相告訴了孩子,他們受不了刺激,在賓館開了個房間,吃安眠藥自殺。
屍體不能送進醫院,送回家裏第三天,屍丹放出了綠光,他們……他們居然活了過來,家族的異變也開始好轉。”
“魘族對於生死的了解,遠遠勝於常人。大哥決定舉行冥婚,消了兩個孩子的怨念,或許還有壹線轉機。果然,下陰婚帖那天,兩個孩子睜開了眼睛。”
“大夯偷走屍丹,異變又出現了。”月餅望著窗外,“整個魘族活不了多久了?”
“妳很聰明。”周壹平苦笑著搖搖頭,“大哥追出去的時候,讓我把所有事情告訴妳們,當年,對不起異徒行者,這壹次和妳們無關。魘族,本來就是不應該存在的壹群人,報應終於來了。”
“為了生存,誰都會做壹些不得已的事情。”月餅笑了,“何況妳們並沒有做什麽壞事,對麽?南瓜。”
我已經知道月餅要做什麽了,當然我也會這麽做。
“我就討厭明明已經參與了什麽事,偏偏被別人說‘與妳無關’。”
“瓜瓜,可惜妳不是明明。”月餅壹本正經地拍著我肩膀。
我反唇相譏:“嗯,餅餅妳好。”
周壹平瞧著我和南瓜,壹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月餅背上旅行包:“周叔,大夯偷走屍丹會去哪裏?”
“他逃走的方向,應該去了龍穴。”
三
我伸著舌頭喘粗氣,順手整理著背包:“可算到了!月公公,大學軍訓負重夜跑都沒這麽累過!”
月餅鼻尖鋪著壹層汗珠,腦袋熱氣騰騰像剛出鍋的饅頭:“南少俠,看來到了打開妳任督二脈的時候了。”
我灌了口礦泉水,炸著肺嗆得直咳嗽:“妳丫少扯淡!周壹平那個王八蛋,編了套半真半假的瞎話,坑著咱們狼竄了好幾十裏地。”
月餅瞇著眼睛:“他不是坑咱們,而是太了解咱們的性格。”
我想著出發前周壹平最後壹番話,氣更是不打壹處來——
“白貢”市名源於著名鹽井自流井和貢井(由於某種原因,我習慣把經歷中出現的城市和人名隱晦表達,白貢市是哪個地方不言而喻),系兩地的合稱。
貢井古稱“公井”,因大公鹽井得名。明嘉靖年間富順人熊過所撰《吳方泉墓誌銘》,有“子朝鑒藉為鹽官,丁口煮鹽貢井……貢井隸榮而畛於富順”的記述。井名的演變有兩種傳說。壹種認為,大公井生產的鹽,色白質純,曾作為貢品供奉皇室享用,故名貢井;另壹種認為,井名是“公”與“貢”語音相諧之故。
龍穴,是“非人力鏨鑿所成,井水自然流出”的自流井群中的壹口井。鹽幫采鹽過程中,發現這口井“晝出紅水,夜出龍骨,井壁結鹽似龍眼”,故稱“龍穴”。
藥幫得知此事,認為鹽幫觸了龍脈,斷了白貢市的風水,集結人馬爭奪此井,這也是鹽、藥兩幫千年糾紛的由來。
兩幫爭來奪去好幾百年,最終決定共同開發,這倒和現今某些大國爭奪石油資源的過程類似。
兩幫按照二十八星宿格局,在龍穴旁掘井二十八處,七七四十九天方把井水排凈。下井當天,兩幫做了道場祭祀鹽龍二神,放麻雀入井,在西北角焚香三根。香燭燃盡無異樣,鳥籠撈出,麻雀活蹦亂跳,鹽幫兩位幫主才放心下井。
幫眾等到傍晚,系在繩上的銅鈴響個不停,急忙把兩人拖出。鹽幫幫主身受重傷,昏迷不醒,手中緊攥壹枚骨制圓球,也就是屍丹。藥幫幫主更是斷了壹條手臂,下令即刻封井!
幫眾不敢多問,掘土填井,只見井內噴出黑氣,地面顫動,嘶嚎聲大作,直到井被填平才停歇。
自此,兩幫立下規定,後世不得再開此井。兩位幫主更是對井內之事絕口不提,臨終前立下壹道祖訓——“魘族後人,年滿十八歲必食屍餐。”
起初魘族後人不以為然,卻在成年後出現類似於周壹平的異化,才不敢違背祖訓。
周蘇兩家雖說同為魘族,到底也是接受過現代科技的教育,又精通魘術,就沒有讓兩家孩子進行吃屍餐的變態成人儀式,沒想到真出了事兒。
大夯偷走屍丹去龍穴,目的不明。周壹平全身爛得像是剛從棺材裏爬出來的二手屍體,這事兒我們倆不去誰去?
更可恨的是,月餅問清楚龍穴地點,白貢自流井區郭家坳街火井沱沿河壹段河床西岸,手機地圖算算距離不近。我想周家這麽有錢,借輛車開過去守株待兔。沒想到周壹平眨巴著眼睛摸出壹把鑰匙說:“晚上舉行冥婚不宜讓外人看見,司機都把車開回家了。別墅裏只有壹輛保姆平時買菜的電動木蘭。”
本著“有比沒有強”的原則,我們收拾背包騎車下山。月餅發現大夯、周蘇二人的腳印最初是壹前兩後,山下成了並排前行,在壹處輪胎前行的痕跡處消失了,而且腳印並不淩亂,分明是三個人開車去了龍穴。
我當時就要重回別墅找周壹平問個明白,月餅倒是覺得我沒必要糾結:“感冒了就不要想是晚上著涼還是洗澡凍著,吃藥治了病就OK。找不回屍丹博文也活不了,壹屋子人繼續異化,他們拿準了咱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種事情發生。控制別人最聰明的方式不是要挾,而是利用性格裏最薄弱部分。再說,不故意進圈套,怎麽知道真相?”
月餅說得有道理,我狠狠罵了幾句,不情不願上了電動車。
月光下,月餅騎著木蘭,我坐在後座,導航著直奔龍穴,這畫面太美實在不宜形容。木蘭開始還挺有勁兒,跑到半道撂了蹶子,沒電了。
說不得,我們倆背著包壹路狂奔,我的腿都快抽筋了,才跑到龍穴附近。
四
“南少俠,考驗妳的時候到了。”月餅點了根煙,指著岸邊停靠的壹輛大眾途觀。
車前有三排腳印,延伸至堆著砂礫碎石的河床,再不見蹤跡。大夯他們三人很有可能進了龍穴。
我走到河床邊,按照河流走向、遠近山勢判斷著龍穴位置,心裏推算了半天,沒弄出個所以然。
“月餅,這裏沒有格局,也沒有陣法,根本就是壹處荒灘。”
“耐心點,”月餅解開鞋帶綁住褲腿,“那三個人總不能從這裏上天吧。”
我心裏壹動,腦子裏出現壹條很模糊的線索,卻摸不出清晰的脈絡。
“月餅,我想到壹件事,妳幫我想想。”
要是換做別人,可能覺得我這麽說是腦子有問題。而我和月餅這些年建立的默契,經常會有類似的對話。
月餅揚揚眉毛:“周壹平說鹽藥兩幫按照二十八星宿挖井,妳想的事會不會和這個有關?”
我猛地想通了:“月餅,記得咱們怎麽破解圖書館機關的?難怪妳剛才說上天,我覺得有什麽事情!”
我們剛入圖書館的時候,根據館頂射燈布成的天秤座和二十八星宿對位圖推出陣眼。龍穴所在的位置,極有可能按照星宿對位,也就是亢金龍所在的位置。
我參照著夜空中的星宿,在亢位發現了壹處不仔細觀察極難發現的碎石翻動過的痕跡。
“應該是那裏!”我向前走了幾步,腳下突然壹空,踩塌了壹處暗坑,腳底踩到壹處堅硬的圓柱體。“嘎嘎”幾聲齒輪咬合聲從地下響起,地面輕微震動,河水激蕩,亢位碎石翻滾,震顫著向兩邊散落,露出壹方直徑兩米左右的圓形鐵板。
我抽出腿,看到暗坑裏有壹截橫突的鐵棍,已被我踩得向下傾斜,尾端連著壹串鐵鏈。
月餅扶我起來:“這裏是什麽位置?”
我穩了穩神:“參水猿。”
“參水猿驚亢金龍,心月狐助鬥木獬。”月餅摸了摸鼻子,“越來越有意思了。”
二十八星宿中,亢金龍屬東方青龍,參水猿居西方白虎,猿出而龍驚,猿伏則龍潛。
通俗來講,參水猿與亢金龍相輔相生,又互相不對付。《西遊記》裏面“孫悟空橫空出世,大鬧龍宮,取經時經常找龍王幫忙”的橋段就是由此而來。
就在這時,河水中央湧起壹股壹米多高的水柱,水花翻騰,漸漸變成血紅色,壹塊塊巴掌大小的碎骨噴出,壹聲沈悶的野獸嘶嚎從地底傳出,震得岸邊樹木亂顫。
嘶嚎聲雖然不響,聽到耳朵裏卻像無數擂鼓敲擊,激得我血氣翻湧,腦子“嗡嗡”作響,心頭升起壹種莫名敬畏。
“月餅,龍穴裏面,別不是真有壹條龍?”
“不知道,”月餅蹲在鐵板前,“說不定是個猴子。”
我定定地盯著月餅:“妳丫什麽時候能像個正常人?”
“喝酒的時候。”月餅摸著鐵板上的花紋,“趕緊過來。”
突然,水柱退回河裏,嘶吼聲消失了,如果不是震蕩的水紋,我甚至會以為這裏暗中布下了讓人產生幻覺的“迷魂陣”。
我點了根煙定神,走近壹看,這塊鐵板根本不是鐵制的,觸手的感覺冰涼滑膩,中間向上拱起成弧形,幾條明顯的花紋縱橫交錯,把板子分成十多塊不規則的正方形。每個方框裏面,刻著造型古澀的圖案。
“這是龜殼。”月餅從殼子邊緣摳下壹點骨渣聞著。
“圖案是甲骨文?”我試著扳動龜殼,紋絲不動。
“只有破解了文字,才能打開通道。”月餅擦了擦手,“傳說中龍生九子,六子霸下,又名赑屃(bì xì),似龜有齒,喜負重,在世間是馱碑之龜的形象。”
五
“月……月餅,這塊王八殼子真是赑屃?”我話都說不利索了,“龍穴裏藏著它的肉身?”
“打開不就知道了麽?”月餅從包裏翻出壹堆大小物件,“妳觸動了參水猿的機關,說不定那三個人正和赑屃大戰三百回合。妳先琢磨圖案,我檢查裝備。”
我心說也別在這兒幹耗著了,趕緊破解了圖形是正事。摸出手機,百度“甲骨文”,根據龜殼圖案對照,忙活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對應的文字,看來這個推測是錯誤的。
月餅盤著尼龍繩:“怎麽樣了?”
“騎白馬的不壹定是王子,很有可能是唐僧。”我踹了龜殼壹腳,硌得腳底板生疼,“誰他媽的說刻在龜甲上面的圖案就壹定是甲骨文?”
月餅點了根煙,敲著龜殼:“會不會是鎮妖物的碑符?”
碑符多見於兇山惡水、鬼邸陰宅,或是人為布置、或是天然格局,這種環境中的活物、物品,極容易受到影響,滋生為妖物。中國自古以來,關於妖物的傳說數不勝數,有需求就有市場,捉妖師這個職業也就應運而生。
中國捉妖師,以道士、和尚為主,又細分為天師鐘馗、茅山道士、陰陽眼、方士、天師、攝魂師、神荼和郁壘等多個門派,各有各的捉妖法術,其中最有名的當屬茅山道士。
這些門派雖說方術不同,不過萬變不離其宗,會選玄石制碑將妖物鎮壓,刻上符咒,避免妖物再次作祟。符咒內容分上下兩部,上部介紹妖物的危害,中部是本派獨有的咒語,下部為碑符的開啟條件。
中國許多古跡景區立著鐫刻奇怪花紋的石碑,其實就是鎮妖碑。歷史中最有名的鎮妖碑當屬宋仁宗嘉佑年間,江西信州龍虎山上清宮的伏魔之殿的石碑,後被洪姓太尉解了封印,放出壹百零八個魔王,成就了壹段英雄豪傑的好漢傳說。
書歸正傳,我對碑符了解不多,但是從圖案的形狀以及排列來看,應該和符咒沒什麽聯系。而且這些圖案完全沒有文字或者符咒的構造邏輯,乍壹看倒像是小孩子亂糟糟的塗鴉。
我壹時間沒了主意:“月餅,要不找幾塊石頭把這王八殼子砸了吧?”
月餅彈了彈煙灰:“要是能砸了還能等到咱們動手?”
煙灰落到龜殼上,夜風吹過,骨碌碌滾成煙沫子,灰蒙蒙鋪了壹層。
看著煙灰,我心裏有個模糊的概念,還未等具體成形,月餅眉毛壹揚,從包裏翻騰出壹盒餅幹:“幹嘛非要糾結圖案?”
“對啊!咱們真是壹根筋。”我瞬間明白了。假設龜殼上的圖案真是機關,根本不需要參透內容,直奔主題找到開啟方式最有效。那三個人如果是用手摁動機關,必然會留下手油,只要找到有手油的圖案就能判斷出機關的開啟方式。
月餅把餅幹放到手裏搓成粉末,均勻地灑在龜殼上面,用力壹吹,有五個方格殘留著手印形狀的餅幹粉,深淺不壹。
我正要按照深淺程度摁下去,月餅卻拉著我的胳膊:“南瓜,妳想過沒有?他們可能根本沒有下去。”
我楞了壹下隨即醒悟,那三個人即便是進了龍穴,從內部關閉機關,又是誰在外面堆上碎石偽裝龜殼?
想到這壹層,我下意識地四處看著,頓時覺得有無數只眼睛隱藏在黑暗中窺視著我們。
“月餅,那就不下去。咱就在這等著,總會有人沈不住氣。”
月餅嘴角揚著冷笑:“不管那個人是誰,實在是太了解咱們了,布了壹個非做不可的死局。”
我有些想不通:“既然是死局,幹嘛要往裏面鉆?”
“萬壹他們真下去了,博文怎麽辦?那些人怎麽辦?時間耽誤不起。”
月餅這番話說出,我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月餅雖然表面高冷,卻總是壹腔為別人隨時燃燒的熱血。有時候,我總會有種他的血管裏流淌的不是血,而是汽油的錯覺。
我紮著衣袖做準備:“You jump,I jump。”
月餅正要說什麽,突然註視著我身後,“咦”了壹聲。我連忙向後看去,什麽都沒有。正覺得奇怪,脖頸處好像被蚊子叮了壹口,酸癢難耐。我剛想伸手去撓,卻覺得壹陣天旋地轉,手臂根本擡不起來,全身如通過電,“簌簌”發麻。
月餅飛快地拍擊著龜殼,轟隆聲響起,龜殼由中間裂開,露出寒氣森森的洞穴。月餅丟進壹根照明棒,尼龍繩圍著龜殼綁了壹圈扔進洞裏,擺了個美國軍人的手禮笑道:“南少俠,這種麻藥大概有壹個小時的藥效,等我回來。”
強烈的麻醉感襲遍全身,我雙腿壹軟仰躺在地上,滿天星星幻化成虛無的光線,越來越模糊……
“月無華,妳這個混蛋!”
六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好像有人撬開我的牙齒,清涼冷冽的液體順著喉嚨流進胃裏。我打了個激靈,猛地坐起,麻藥勁沒有完全褪掉,我的意識有些遲鈍,揉著太陽穴四處看著,身旁放了壹個舊式軍用水壺,壓著壹張紙條,歪歪扭扭寫著兩個字——下去。
我這才反應過來,顧不得琢磨到底是怎麽回事,跌跌撞撞跑到龍穴旁邊,向下望去。
洞穴大約三十多米深,穴壁結滿拳頭大小的鹽晶,照明棒在穴底亮著幽綠的光芒,把整個洞穴映得壹片慘綠,隱約能看出底部空間極大,呈圓形向四周延伸。洞穴東北角,散亂著各種小玩意兒,每壹樣我都無比熟悉。
我心說壞了!四處找著,果然在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月餅的背包。
“月餅!”
洞穴回蕩著我的聲音,無人回應。
我顧不得做什麽準備,抽出腰帶用腰扣在繩上纏了個安全扣,壹點點松著繩索,腳底探著鹽晶縫隙下滑。當我整個人進入洞中,密密麻麻的鹽晶映著綠光,倒影著我無數張扭曲變形的臉。可能是洞內氧氣不足的原因,我的肺部像是有壹雙手緊緊攥著,沈悶得幾乎喘不過氣。
停了片刻,我深吸口氣,松繩快速下落兩米距離,雙腿蹬著鹽壁保持平衡,正準備再次松繩,腳底稍壹用力,蹬塌了鹽壁。大片鹽晶“嘩嘩”落下,露出半透明玉石狀的石壁層。
我赫然看到,壹個全身長滿白毛的人,鑲在石壁層裏,瞪著蒼白的眼仁,直勾勾盯著我。
要不是這幾年大風大浪經歷不少,我差點就手壹哆嗦掉進洞穴。白毛人壹雙奇長的雙手向前探伸,手指粗短糙礪,雙腿極短,上身向前微微弓起,半張著的嘴裏刺出上下四根尖銳的獠牙,表情極為猙獰,似乎是正向外逃跑的時候被石壁層層包裹。在他身後,還有七八個白毛人也是擺出逃竄的姿勢,其中壹只橫在石壁裏,雙手彎曲外擴向後滑動,兩條短腿半弓,像只青蛙遊水。
雖然明知道這是死物,可是這麽面對面瞅著也是不舒服。我定了定神,摸著石壁表面,觸手質感既不像是石頭,也不像是玉石,軟膩膩略有彈性,倒像是某種膠狀物。
我正要用軍刀摳壹塊下來研究研究,忽然洞底有人喊道:“南少俠,您是來探險還是來走近科學?”
“月餅?”我低頭看去。
月餅仰著臉揉著脖子:“趕緊下來。再這麽盯著妳,頸椎都要斷了。”
我“哈哈”壹樂,不管什麽白毛人了,手腳利索了許多,三下五除二下到洞底,也顧不上觀察周圍,對著月餅肩膀來了壹拳。
“妳丫有意思麽?單獨下洞也就算了,居然用藥把我麻翻了,萬壹有個後遺癥妳負責得起麽?”
月餅麻利地側身躲過這壹拳,摸摸鼻子笑道:“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沒有責任心。”
月餅的聲音在洞穴裏嗡嗡作響,我略微感到奇怪,對肩壹拳是我們倆特有的打招呼方式,從來都是老老實實挨著,絕對不會躲避,不過這會兒也沒心思考慮這些。
我觀察著洞穴構造,整個洞穴為圓形,直徑十五六米,洞頂垂著石筍狀的鹽晶柱,緩緩滴著水滴。洞壁有明顯的刀鑿斧琢的人工痕跡,東南西北四方各有壹個拱形門,延伸進黑暗的地底。如果把洞穴畫個縱切圖,很像壹只圓肚長脖的水瓶。
月餅收拾著零碎放進背包:“看到那幾個白毛人,滑腳掉了下來,東西散了壹地。話說藥勁兒還沒過,妳怎麽這麽快醒了?”
我剛想把有人給我灌水留了紙條的事說出來,忽然心頭壹涼,全身起了壹片冷汗。
我進來的時候,鹽壁並沒有塌,月餅怎麽會看到白毛人?
月餅背對著我收拾東西,神態語氣與平時沒有什麽不同,我卻越來越恐懼。因為我從鹽壁裏,看到了恐怖的壹幕。
鹽壁晶瑩剔透,映著照明棒的綠光,如同神話傳說中的魔鏡。月餅消瘦的臉籠著壹層綠光,皮膚起了壹層細細密密鱗片,毛孔裏鉆出無數根白毛,四根犬牙刺出唇外,鼻梁塌陷,活脫脫壹只猴子臉。
更詭異的是,壹眨眼功夫,這張怪臉又變回了月餅的模樣!
我想到《史記·五帝紀註》裏的壹句話——“魑魅,人面獸身四足,好惑人。”
七
魑魅是傳說中木石所變的鬼怪,多生於兇山惡水,陰氣聚集之地,能幻化人形,迷惑他人害其性命。
我心說所謂的“龍穴”搞不好就是個魑魅窩子,石壁層裏那麽多白毛怪人估計是還沒開悟靈性的魑魅。當年周蘇兩家先人入井遭難,十有八九也是這玩意兒搞的鬼。月餅至今沒動靜兒,搞不好也是著了這玩意兒的道。當務之急是把它幹掉,趕緊找到月餅。
俗話說“鬼嚇人,嚇跑人;人嚇人,嚇死人”。琢磨明白了這壹層,我心裏踏實了,後退兩步摸出軍刀,輕輕劃破食指,把血塗在刀刃上。
我瞅著魑魅腳底板算著距離,“人護天靈,鬼怕湧泉”,帶著陽血物件插進陰祟之物的湧泉位置,分分鐘就能教它如何做鬼!
我盡量保持語氣正常,分散它的註意力:“月餅,還記得咱們剛認識做的第壹件事是什麽?”
“也就妳在這時候還有情懷追憶過去,”魑魅居然模仿月餅聳聳肩,“打了老王壹頓。”
我已經準備壹刀刺下,聽到這句話,硬生生停住了手。
老王是宿舍管理員,經常打著檢查衛生的旗號進女宿舍偷內衣,我們趁著月黑風高把他蒙頭修理了壹頓,這事兒只有我們倆知道。魑魅沒有“前知過去,後知未來”的能力,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月餅似乎察覺到什麽,起身面對我揚揚眉毛:“南瓜,以為我是魑魅對吧?”
我徹底糊塗了,含糊地“嗯”了壹聲。
月餅拍著我的腦袋:“妳寫小說把這兒寫出毛病了?準備壹刀捅我湧泉穴?”
我有些不好意思,悻悻地收了刀:“妳丫剛才太奇怪,我這也是正當防衛。”
月餅“嘿嘿”壹笑,舌尖慢慢舔著嘴唇,瞳孔像是融化的蠟油,覆蓋了整個眼白,散發著奇異的光彩,語調刺耳:“其實,妳猜得沒錯。”
“月餅”聲音雖然聒噪,我卻感到心裏寧靜,四肢百骸無不舒服,懶洋洋地看著他的脖子再次長出細密鱗片,白毛壹根根從毛孔中長出,伸手板著我的肩膀,張嘴露出犬牙慢慢靠近。
壹陣尖銳的破空聲從身後響起,魑魅厲聲尖叫,彈身向後躍起,三根桃木釘呈品字狀釘入鹽壁,尾端兀自顫動不停。
“南瓜,清醒!”
月餅從西邊拱門跑出,騰身飛起,右腿蜷膝,正中魑魅胸口。魑魅壹聲悶哼,蹲身掃中月餅左腿,兩人倒在地上,毫無章法打作壹團。
我的腦袋“轟”的壹聲,瞬間靈臺清明,驚出壹身冷汗!如果月餅晚來幾秒鐘,我這條小命就算是交代了。
月餅雙腿纏住魑魅膝蓋,兩手摁著魑魅胳膊較勁:“趕緊幫忙!”
“我他媽弄死妳!”我心頭火起,操刀捅向魑魅腳底。
魑魅壹口咬向月餅脖子,趁著月餅躲閃空當,翻身把月餅壓在身下。兩人幾個翻滾,纏做壹團,形成角力僵持局面。
我傻眼了!
魑魅又變成月餅,兩個人壹模壹樣,根本分不出誰是誰。
兩個月餅異口同聲:“捅他湧泉!”
“我是真的!”
“我才是真的!”
我瞅瞅這個又瞧瞧那個,心裏叫苦:“我又不是如來佛,分不清楚真假孫悟空。”
就這麽壹猶豫的工夫,眼看著其中壹個月餅手肘頂著另壹個月餅的喉嚨,漸漸占了上風。
那壹刻,是我人生中最糾結的幾秒鐘。
如果占上風的是真月餅還好說,可是萬壹是假的怎麽辦?而這個“萬壹”是50%的概率。
被頂住喉嚨的月餅嘶啞著嗓子:“快幫忙!”
“別聽他的,相信我!”
我突然想到,魑魅好歹是妖物,月餅本事再大也不是它的對手,占上風的月餅肯定是假的。拿定主意,我壹刀捅去,就在刀尖即將刺入鞋底的剎那,我看到壹件東西,轉刀刺入另壹個月餅的腳底。
假月餅壹聲慘叫,身體“蓬”地長出濃密白毛,蜷成壹團,痛苦地翻滾。我本來還有些緊張,看到這壹幕,徹底放松下來,這才察覺衣服被汗水濕透,貼在身上冰冷黏膩。
月餅扔了句“幹得漂亮”,摸出壹枚桃木釘,摁進魑魅額頭,才癱坐在地上喘粗氣。
魑魅手指深深摳進泥土,雙腿胡亂踢蹬,額頭和腳底“嗤嗤”冒著黑氣,漿糊狀的綠色肉漿向外噴著,身體越來越癟,漸漸變成壹張褶皺的白毛肉皮,泡在粘稠的綠水裏面。
“骨碌”,兩顆黑色的眼球從頭部位置滾落,濺起壹團綠水,黝黑的瞳孔不偏不倚正對著我的眼睛。
“妳怎麽知道我是真的?”月餅遞給我壹根煙。
我別過頭故意不看魑魅的眼球:“我說是蒙的妳信麽?”
“當然信。”月餅估計是還沒消氣,壹腳把眼球踩爆。“咕唧”,紅的、綠的、黑的液體從鞋底迸出。
我惡心得渾身刺撓:“月餅,妳丫亂踩東西的習慣什麽時候能改改?要不是我看到妳鞋底有幾個踩煙頭燙的印兒,那壹刀就戳妳腳底板了。”
月餅四十五度角斜望洞口:“這雙鞋可是Jordan11復刻限量版。”
“在泰國我還掉了只天伯倫呢。”我抽了口煙,“話說妳丫下來這麽長時間有什麽發現?”
八
“那三個人沒找到,”月餅沈吟片刻,“南瓜,妳覺得這裏像什麽?”
“瓶子。”
月餅拔出釘在鹽壁的桃木釘,孔洞裏淌出黃褐色粘稠液體,蜿蜒下滑,凝固在鹽壁上,顏色由黃變白,逐漸結晶,不多時成了鹽壁壹部分。
月餅用軍刀剔下壹塊,湊在鼻子前聞著,伸出舌尖舔了舔:“鹽。”
我接過鹽塊嘗了嘗,鹹中略帶香味,勾的滿嘴生津,確實是上等好鹽。不由心中奇怪,鹽的成分是氯化鈉,鹹味主要來自於鈉離子,這種液體怎麽可能變成鹽?不過大自然的神奇之處絕非常人所能理解,南美還有壹座活火山定期噴出巖漿,凝固後形成黃金,古瑪雅人采金建了黃金之城呢。
“我下來之後也遇到了魑魅,”月餅嘴角微微抽動,有些不太自然,“這玩意兒能幻化成心裏最記掛的人,趁著註意力松懈的時候害人。我發現不對,魑魅逃進西邊的洞穴。我追了壹段,聽到妳喊我,折頭跑回來,還算是及時。”
我剛想問“魑魅別不是變成我了吧?”話沒出口隨即醒悟,月餅的表情說明魑魅變成了阿娜!難怪月餅這次下手這麽狠,連眼珠子都踩得稀爛。
“對了,妳進洞時發現了什麽?”月餅岔開話題,“我跑進西洞,隧道是彎形的,有個很模糊的想法。”
我先把入了洞的過程簡單壹說,再講到有人給我灌水留紙條的事兒,巖壁內部傳出“吱吱嘎嘎”的機關咬合聲,系在井口的尼龍繩軟塌塌落下,那塊王八殼子斬斷最後壹根星光,閉合了。
“錘子!龜兒子要不要這麽缺德,這還不給人留活路了!”我忍不住罵道,“月餅,咱咋出去?”
月餅像是什麽都沒看見,托著下巴直勾勾盯著洞穴,忽然擊掌說道:“我明白了!南瓜妳過來。”
我幾步跑過去,月餅用桃木釘在地上畫了個簡易的洞穴縱切圖,活脫脫葫蘆形狀,葫蘆的上半層,也就是我們身處的洞穴,東南西北延伸四根半圓曲線,連接著下半層。
“懂了麽?”月餅興奮地跺著地面,“下面!”
我倒吸壹口涼氣:“屍蘆?”
屍蘆,源自於東周壹個神秘門派。據說此派收集活物放入葫蘆,或以葫蘆形狀制成的容器,輔入符水、九歲男孩精血、烏雞毛燒灰、十八年屍骨磨粉,陰在三丈三的地下,煉化活物。
這種異術和蠱術的某些法門有些相似,至於具體原因,此派在東周時期忽然銷聲匿跡,後人也就不得而知。根據這幾天得到的線索推斷,此派很有可能就是魘族!
書外話,西遊記第三十五回“平頂山功曹傳信 蓮花洞木母逢災”壹章,師徒四人著了金角大王的道兒,應了名字被可大可小的紫金葫蘆收了進去,貼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兒,壹時三刻化為膿水。這個橋段很有可能就來自於屍蘆。
“月餅,我覺得當務之急不是琢磨這麽下去,”我壹本正經地指著封閉的井口,“而是怎麽上去。”
“我不是蜘蛛俠,妳不是蜥蜴。仔細瞅瞅,沒長吸盤,也不會吐絲兒,”月餅雙手舉在我面前,“這鹽壁比冰溜子還滑,往上爬就等於送死,往下走搞不好還有機會出去。”
“用軍刀摳出窟窿,壹格格往上爬,不是沒有機會。”我倒不是害怕,只是感覺被周蘇三人和大夯合夥攛弄,心裏不得勁,就像爬出去找他們整個明白。
“第壹,龜殼很顯然不可能從內部打開;第二,這件事不確定就是他們布局;第三,如果妳是讀者,是希望看到高大帥氣的月無華帶領吃貨南曉樓繼續探險,還是希望看到挖坑不埋半吊子文章?”
“月公公,妳可以侮辱我的體型,但是絕不能侮辱我的作品!”
“南少俠,妳就說下不下吧!”
我壹咬牙:“他媽的,下!”
就在這時,北邊的洞穴,傳來“嘿嘿”的笑聲,細細密密如同蚊蠅在耳邊飛來飛去,癢得全身發毛。
我順聲看去,洞穴漆黑壹團。月餅把照明棒扔進洞穴,只見幽綠的光芒裏,壹個頭顱奇大,身體蒼白,手腳長蹼,屁股長著肉紅色尾巴的嬰兒,飛快地爬出了光線範圍。
忽然,嬰兒從黑暗中探出頭,綠光映著他的臉,又沖我們咧嘴“嘿嘿”笑了兩聲,縮了回去。
我使勁咽了口吐沫,眼前殘留著嬰兒那張臉的影像。
尖尖的耳朵,滿臉毛茸茸的胎毛,眼睛幽亮,塌鼻梁延伸至嘴部向前凸起,分明是張貓臉。
“貓……貓嬰?”我怔怔地環視著偌大的洞穴,“這裏面到底養了多少妖物?”
“如果出不去,咱們也有可能變成妖物。”月餅摸了摸鼻子,“我聞到壹股屍油味。”
九
我瞅著貓嬰消失的洞穴,照明棒映得洞壁壹片慘綠,鹽晶層層鋪疊,光線交錯,洞壁像壹截巨大的腸子,微微蠕動。我沒來由恐懼起來:“月餅,咱們還是想辦法從隧道爬出去吧。我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噤聲!”月餅手中扣著三枚桃木釘,側頭盯著南邊洞穴。
我大氣沒敢出,只聽見南洞傳出極難形容的聲音,既像是野獸啃噬骨頭的咬合聲,又像是箱子拖地發出的摩擦聲。月餅踢斷壹塊鹽筍,把斷塊貼著地扔進洞內,鹽塊碰撞著地面滾進黑暗,聲音戛然而止。
忽然,洞內迎面撲來壹陣腥風,壹道巨大的黑影飛出。月餅甩出桃木釘,那道黑影雙翅展開在空中停住,揮翅擺落桃木釘,向我疾沖而來。
我心中大駭,急退幾步,後背撞到洞壁再無退路,腥臭味熏得我差點背過氣去,眼睛卻看得真切。這只怪物兩米多長,周身烏黑,裹著壹層黏液,頭扁口寬,上下頜各有四條褐色肉須,肋部長著壹雙翅膀,魚尾左右擺動保持平衡,分明是壹只長著翅膀的鯰魚。
我眼看著怪鯰魚張開巨嘴,“咕嚕”壹聲,喉嚨湧出壹團黑乎乎的圓球噴了出來。我側頭躲過,正要蹲身從怪鯰魚腹部竄出,壹根尼龍繩套飛了過來,套住怪鯰魚腦袋。怪鯰魚雙翅撲棱撲棱扇動,掙著勁兒停在了空中。
場面雖然驚悚,我瞅著怪鯰魚卻覺得很滑稽,尤其是它那雙核桃大小的綠豆眼,用力過猛凸出眼眶瞪著我幹著急,整張魚臉成了壹個特寫的“囧”字。
“趕緊過來幫忙!”月餅身體後傾拽著尼龍繩,“這玩意兒勁大得很,拽不住把南少俠吞了可別怨我力氣小。”
我麻溜地跑了過去,幫月餅拽著繩子,嘴裏也沒閑著:“月公公,看不出居然還有這壹手。”
月餅太陽穴突突跳動:“妳抓著繩子,我去補刀。”
正說話間,怪鯰魚長號壹聲,發出類似鴛鴦的叫聲,身子忽然縮了半圈,繩套順著它溜滑的身子脫落。我和月餅正使著勁,重心壹空向後摔倒。
怪鯰魚“砰”壹腦袋撞到鹽壁,在地上撲騰著打挺,銜起魑魅那張白毛肉皮,騰空而起飛回洞裏。
我的後腦勺撞到地面,腦子嗡嗡作響,眼前壹陣天旋地轉,好壹會兒才緩過神:“這個畜生居然還會縮骨功。”
“它的目標不是咱們,”月餅用桃木釘扒拉著怪鯰魚吐出的那團東西,“過來看看。”
我晃晃悠悠走過去,那團東西是壹顆被胃液泡得高度腐爛,纏滿頭發的人頭。月餅用桃木釘戳了戳,半張臉皮子耷拉著,眼眶裏湧出壹股膿水。
我看得惡心:“月餅,咱能尊重死者不?”
“死了不超過三天。”月餅撥開人頭耳側的頭發,依稀能看到壹行及模糊的“62188”字樣的紋身。
“妳明白了麽?”月餅掛著冷笑仰望洞口,“咱們是食物。”
我心裏壹亮,如果這個洞穴真是按照屍蘆設計,通過某種神秘方式煉化活物變成異獸,需要定期投放食物餵養。很顯然,食物自然是活人或者死人。
想到這壹層,我恨恨道:“我發誓,只要能出去,壹定弄死那幾個人!”
月餅在地上畫著魑魅、貓嬰、怪鯰魚的形狀:“南瓜,他們分別從西、北、南三個洞穴出現,妳想到了什麽?”
“四方神獸?”
“回答正確!”月餅打了個響指,“假設這三個怪物是魘族用屍蘆和活物異化的白虎、玄武、朱雀做守衛,那麽下層肯定還有壹只異獸是它們的守護對象。”
我立馬緊張起來:“難不成東邊洞穴還有壹只青龍?”
月餅指了指洞頂,我略壹琢磨恍然大悟。東洞的青龍,就是壓在洞口的那個王八殼子!
所以,東邊的洞穴是安全的!
十
月餅取出兩根照明棒,我們人手壹根進了東洞。這條洞穴和其余三條大不相同,石壁沒有層層鹽晶,洞頂滴著白色石水,地面層層疊疊潮濕的石筍,洞壁長滿墨綠色苔蘚,蚯蚓、甲蟲鉆進鉆出。
我繞著石筍心算著距離,進洞已經十多米,路面逐漸向下傾斜,隱隱能聽到類似於潮汐的水聲。月餅突然停住腳步,我不提防撞了個滿懷,本來心情就緊張,這壹下差點又鬧出心臟病。
月餅向前探著照明棒:“看前面。”
就著綠光,我看到洞壁兩側的苔蘚齊刷刷削掉,石壁打磨得光滑如鏡,畫著數十張壹米多高的圖畫。可能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原本紅色的圖畫變成暗褐色,內容更是千奇百怪。
我依次看去,第壹幅畫是壹群身穿獸皮的人圍著篝火載歌載舞,壹只類似於龍的動物盤踞在人群外側,兩個小孩舉著木球和龍戲耍。後面幾幅依然是人與各種異獸共同相處的場景,異獸甚至幫助人類看家護院,背柴運水,氣氛很融洽。直到第七幅畫,兩個人守著壹堆面粉形狀的東西,手持匕首爭吵,幾個老人拄著拐杖似乎在勸解,舉木球的孩子哇哇直哭。下壹幅畫更是觸目驚心,異獸的屍骨堆成小山,人們踩著獸血,興高采烈的扛著籮筐搬運獸肉,旁邊還有幾人彼此交換著大大小小的貝殼。倒數第二幅畫更為驚心,那兩個手持匕首的人指揮著眾人挖出葫蘆狀的巨坑,那幾只形狀各異的異獸扔進坑中,幾個身強力壯的人肢解著龍首龜殼的異獸,取殼封住洞口。龍首隨意丟棄在壹旁,半張著嘴,舌頭耷拉著,斬斷的脖頸汩汩流著鮮血,兩行血淚凝固在眼角。透過畫面,似乎能聽到它的慘鳴。
最後壹幅畫,經過長時間潮氣的侵蝕,早已看不出內容,只剩下亂七八糟壹片暗褐色。
我看得心頭壓抑,點了根煙透透氣。月餅從我嘴裏拿過煙抽了壹口,煙霧噴在巖壁四下散開,越來越淡,像是那些異獸的靈魂,最終消失在空氣中。
月餅手指順著巖壁的圖畫勾勒:“龍,是人類的圖騰?”
如果上古時代真的存在龍和其他異獸,那麽這些圖畫,分明是人類和異獸由共處互助演變為屠戮殺害的血淚史。所以,我只能默默地搖了搖頭。
“我想起那只怪鯰魚是什麽東西了。”月餅壹拳砸在巖壁,指縫滲出鮮血,覆蓋了那兩個手持匕首的人,“邽山,蒙水出焉,南流註於洋水,其中多黃貝;蠃魚,魚身而鳥翼,音如鴛鴦,見則其邑大水。”
月餅這句話出自千古第壹奇書《山海經》對於蠃魚的描述,我回憶著怪鯰魚的形象,倒和蠃魚有八九分相似。
“月餅,《山海經》裏的異獸難道真實存在過?”
“不知道。但我知道,人類欲望帶來的邪惡,從來沒有消失過。”
“如果是這樣……”我話還沒說完,洞穴深處忽然傳來壹陣悶嚎,地面“嘎嘎”震動,石筍群受力崩斷,壹道巴掌寬的石縫從腳下向洞內裂開,洞頂像是安裝了無數個煙霧滅火器,蓬蓬噴著水柱,洞內頓時霧蒙蒙壹片。
我板著壹條粗大的石筍才不至於跌倒,五臟六腑在肚子裏顛亂了位置,亂糟糟地無比難受。月餅雙腳釘地保持平衡,用尼龍繩分別套住前後兩邊的石筍,打手勢示意我抓住繩子往洞外走。
我剛抓住繩子,石縫裏噴出大股水柱,激了滿頭滿臉,滿嘴都是鹹腥的水味兒,嗆得喘不過氣。我勉強睜開眼睛,石縫裏湧出的水柱如同噴泉,水位已經沒過膝蓋,月餅繃直了繩子吼道:“趕緊往外走!”
我正要順著繩子向洞口走,只覺得腿部沈重根本擡不起來,腳踝被什麽東西纏住了。就著照明棒壹看,水裏漂著壹具泡得蒼白腫大的女屍,團團長發纏住腳踝。
我也顧不得尊重死者了,咬著照明棒,雙手伸進水裏,板著女屍腦袋手忙腳亂扯著頭發。壹股激流從石縫裏湧出,水勢大作,強大的沖擊力讓我身體失去平衡,仰面摔倒在水中。
那具女屍受到水流沖蕩,正好臉對臉壓著我,泡爛的臉肉漂著無數粒芝麻大小的絮狀物,半截舌頭像塊破抹布在臉上擦來踩去。我推著女屍,沒曾想用力過猛,雙手反倒陷進屍肉裏。
那壹刻,我想死的心都有!
這時,旁邊伸出壹只手,拖著我的脖子拽住水面。我的眼睫毛掛著水珠,眼前白花花壹片,模糊看到月餅單手抓繩:“南少俠,妳上輩子造了多少孽,這輩子才這麽招女屍喜歡。”
我嘔了口臟水,正要回幾句話,水裏突然探出壹條兩米多長,布滿眼球大小吸盤的巨型觸須,纏住月餅的腰拽入水裏。我楞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憋了口氣鉆進水裏,只見壹團照明棒的綠色光暈消失在極遠處。
我心裏大急,正要順著綠光遊去,又壹條觸須從石縫裏鉆出,圍著我的小腿纏了幾圈,把我拽向洞底。
十壹
我根本抗拒不了這股巨力,在水底不知撞斷了多少根石筍,全身火辣辣得如同火燒,耳朵轟轟作響,血液全都湧向腦部,胸悶憋得幾乎要炸裂,忽然覺得身體壹空,清涼的空氣湧進肺裏,背部重重砸在堅硬的石面。
我強壓著翻騰的內臟睜開眼睛,熾白的光線刺得眼睛生疼,好半天才看清周遭的壹切。
我倒吸了口涼氣!
如果這個世界真有地獄,那麽我現在就身處地獄中。
這個洞穴足有兩個籃球場大小,巖壁每隔十米鑲著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兩個距離地面三米位置有壹個石洞,水流湧出落進巖壁邊上的河槽,匯聚在中央的池子裏。
池子四周,數十具男女屍體手腳釘著楔釘,大字型固定在池壁上面。屍體腹部都有壹道閃電狀的裂口,內臟早被掏空,屍體的形狀更是千姿百態。其中有壹具腦袋被整齊劈開,左右臉耷拉在肩膀兩側,兩只眼睛被竹簽頂出正對著;還有壹具屍體的牙齒逢裏塞滿鋒利的刀片,深深陷進牙肉,表情極為痛苦。顯然是有人將他的下巴猛地壹合,刀片切進牙床,劇痛而死。
池子前面的空曠處,擺著各類古代刑具——插進下體的木驢、把人碾磨成肉漿的人磨、刷爛皮肉的鐵刷、從頭頂灌入水銀的漏鑿子……
我看得頭皮發麻,沒來由地打了幾個冷戰。
“砰!”
石洞裏掉出壹個人,在空中挺腰翻身,安安穩穩落了地。
月餅活動著肩膀:“南少俠,我這姿勢還算瀟灑吧?”
“妳丫絕對不是正常人。”我心裏壹塊石頭落了地,“這時候還有心思開玩笑。”
月餅皺眉觀察四周:“十八層地獄也不過如此。按照位置,這應該是屍蘆第二層,也就是煉制妖物的地方。”
我四下瞅著,洞穴裏除了屍體,沒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喪盡天良的魘族,居然用人餵養妖物。等小爺出去了,壹定把他們弄進這裏關上三天三夜感受氣氛。”
地面又是壹陣強烈震動,池子裏傳出陣陣嘶吼,三條水柱從池中噴出,由清轉紅,逐漸變成三股血泉,灌滿整個池子。血池裏波濤翻湧,隱隱能看到某種巨大的生物在血水中遊蕩,隨著嘶吼聲越來越響,壹口白色棺材從池底漂起。
“轟!”
血紅色水花飛濺,暴雨般落在地上,壹條水桶粗的蛇身馱著白棺送至池邊,水中探出壹個碩大無比的怪獸腦袋,鱗片開合發出鐵器摩擦的“鏘鏘”巨響,額頭中央先進拳頭大小的骨洞,壹雙鹿形的雙角殘破不全,向前凸起的嘴邊長著兩條長長肉須,密布的牙齒閃著寒光,燈籠般的眼睛忽明忽暗,時而兇殘,時而柔和地看著白棺。
我從未見過這種怪物,如果壹定要下個結論,它長得和中國傳說中的龍極為相似!
“嗷!”
怪物發現了我們,張開血盆大口狂吼,壹陣罡風撲面而來,我的臉皮貼著骨頭呼啦作響,臉肉都要震到後腦勺。怪獸巨大的尾巴拍騰著水面,似乎要從池中沖出。
我嚇得差點站不住腳。只見怪獸剛撲到池邊,似乎被壹條無形的鎖鏈束縛,吃痛巨吼,又退回池中,“嗚嗚”哀嚎。滿池血水的顏色更加濃烈,壹波波蕩出池子,澆到那些屍體上面。
“它出不來,”月餅揚揚眉毛,“看它身上。”
我這才發現怪物的身體插滿半透明的管子,連接至池子後邊的石壁裏。每當怪物掙紮,身體裏的某種液體就順著管子汩汩流出。
“這是什麽玩意兒?”我不由奇怪,“魘族研究的困龍術?屍體又是怎麽回事?”
“還記得那幾幅圖畫麽?”月餅雙掌合十豎在面前,“魘族需要它的體液制造某種東西。”
怪物流出不少液體,身體似乎小了壹圈,眼睛閉合,頭顱擱在池邊低聲哀嚎。
水池裏又冒出連串氣泡,我們在洞穴中遇到的貓嬰、蠃魚渾身浴血鉆出水面,舔舐著怪物軀體。蠃魚爬到池邊,咬下壹段人屍手臂送至怪物嘴邊。怪物萎靡不振,探著鼻子聞了聞,微微睜開眼睛,把人手推到地上。
蠃魚又銜起人手,輕輕拱到怪物嘴邊,像壹只小狗反哺年邁的母狗。貓嬰蹭著怪物脖子,嗚嗚哀鳴,哭聲如同嬰兒。
怪物擡起下巴碰觸著貓嬰的小腦袋,輕聲哼著。
我的眼眶有些濕,壹種莫名的情緒壓得心頭喘不過氣。
月餅低聲說道:“我們好像不該打死那只魑魅。”
怪物似乎聽懂了月餅的話,怔怔地望著我們,眼神中透著深深地哀傷。
蠃魚執著地拱著半截人手讓怪物進食。貓嬰歪著頭看看怪物,又看看我們,飛速爬了過來,睜著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擡頭望著我們,咬住我的褲腿向怪物扯去。
我突然覺得,這只恐怖的貓臉人身嬰兒,很可愛。我試著摸它的小腦袋,貓嬰畏懼地縮著頭,身體顫栗卻壹動不動,任由我把手掌放了上去。
柔軟,光滑的皮毛,還有,接受人類撫摸的畏懼。
不知不覺,我的眼淚滑落,滴到貓嬰鼻尖。它伸出舌頭舔著,又舔了舔我的掌心。
癢癢的,很溫暖。
“咱們過去吧。”月餅緊了緊背包向怪物走去。
氣氛有些壓抑,我故意岔開話題:“妳丫真是人才,背包居然還沒丟。”
“骨碌”,壹個骨白色的圓球從背包側兜裏滑落,滾了兩三米,打著旋慢慢停住。
這是什麽?
“妳放的?”月餅問道。
我搖搖頭,看來月餅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十二
貓嬰看到圓球,湊著鼻子聞了聞,搖著尾巴對怪獸“哇哇”叫著。雖然看不出它的表情,仍然能從聲音中聽出興奮。
怪獸似乎來了精神,定定地盯著圓球低吼,麟角頂著白棺,眼中滾落兩個碩大的血淚。
“周壹平說過,魘族有壹顆屍丹。”月餅拾起圓球在掌心轉動著,“或許這就是。”
“怎麽會在妳包裏?”
“喜宴吃飯的時候,我出門找妳,背包掛在椅子上,大夯坐我旁邊。”月餅舉起圓球遙控對著怪物比量著,“和它頭頂的凹洞大小正合適。”
我已經沒心思琢磨大夯和周蘇兩家設計這個局讓我們進龍穴是為什麽,腦子裏出現了第壹幅壁畫的內容——兩個小孩舉著木球和龍戲耍。
中國的傳統舞龍藝術中的“二龍戲珠”,帶著娃娃臉頭套的藝師舉著圓球,舞龍師操縱兩條龍追逐嬉戲,在喜慶節日表演,帶給人們吉祥歡樂。
這門藝術有個古老傳說——相傳天池山中有個深潭,有兩條青龍在此修煉,它們關心附近百姓的疾苦,時常行風播雨,百姓們過著衣食無憂的太平日子,兩條龍也備受人們的愛戴。
天池潭也是天宮仙女們洗澡的地方,每當月潔風清時,仙女們就到這裏洗澡嬉戲。壹次,仙女們在池中正洗得盡興,壹個渾身長毛的怪物猛撲過來,對裸身的眾仙女進行調戲,她們高呼求救。兩條青龍聽到呼救聲,立即披甲持械奔向天池潭,見是壹只熊怪正在撤野,二龍齊心英勇奮戰,熊怪戰敗被擒。
眾仙女把青龍搭救之事,告訴給了王母娘娘。王母壹時善心大發,從寶葫蘆裏取出壹顆金珠,給青龍送去,讓它們早日修煉成功。
金珠只有壹顆,它們誰也不想獨吞下去,妳讓給我,我推給妳。推來讓去,壹顆金珠在二龍之間躥上跳下,金光閃閃。時間壹長,此事驚動了玉皇大帝,忙派太白金星下凡查看。
太白金星視察後,把兩條青龍潛心修煉,心地善良,講義氣的品德對玉帝匯報了壹遍。
玉帝也受感動,便又取出壹顆金珠。於是,它們各呑下壹顆金珠,成了天上神龍。
想到這裏,我覺得口幹舌燥,心跳加速。傳說終歸是傳說,最真實的原因,或許很快就會揭曉。
屍丹裹著壹層夜明珠的柔光,晶瑩剔透,在月餅掌心骨碌碌轉個不停。月餅合掌攥住屍丹,手腕卻抖個不停:“它在自己轉動。”
忽然,數道白光從月餅指縫中迸射而出,如同壹根根光箭射向洞穴每壹個角落。釘在池邊的屍體受到光線照射,幹癟的身體圓潤起來,漸漸有了血色,手腳活動著想要掙脫楔釘。尤其是那具腦袋劈成兩半的屍體,兩片腦袋從肩膀豎起慢慢合攏,竹簽從眼球裏極緩慢地頂出,裹著黏膩的眼液滑落。
終於有壹具屍體扯裂手掌掙脫了楔釘,搖搖晃晃走到漏鑿子下面,手指在額頭摳開壹塊皮肉,把漏鑿子的尖頭插進皮膚。漏桶裏的水銀順著木管註入,額頭先是鼓起雞蛋大小的腫塊,然後順著眼眶向下流著。隨著耳朵、眼睛、鼻孔淌出晶亮的水銀,整個人鼓起無數塊水銀匯聚的腫包,皮膚撐得鋥亮,終於在雙腳匯聚,壹張完整的人皮從頭頂脫落,軟塌塌堆在地上,只剩壹具血淋淋的肉人。
又有幾具屍體擺脫了束縛,分別走向不同的刑具,用最殘忍的刑法折磨著身體。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有痛感,卻看得渾身發疼,每壹次呼吸,鼻腔裏都裹著濃郁的血腥味。
“他們,在贖罪。”月餅攤開手掌,屍丹懸至半空極速旋轉,白光更加熾烈。
怪物昂首吸了口氣,屍丹在空中顫巍巍停止轉動,順著氣流飛向怪物。
貓嬰壹聲歡叫躍上池子,抱著怪物脖子蹭個不停。蠃魚飛起銜住屍丹,送到怪物額頭正要安放,卻被怪物的巨尾掃飛,屍丹落入池中。
蠃魚撞到洞壁重重落下,很委屈地低鳴著。怪物麟角抵住白棺,推開棺蓋,裏面躺著壹具身材矮小,皺巴巴地黑色幹屍。怪物默默盯著幹屍,像慈祥的父親望著熟睡的女兒,溫柔歡樂。
蠃魚懂了,鉆進池中,再出來時,嘴裏叼著屍丹。怪物小心翼翼地咬著屍丹,放進棺材。
白光從棺材中冒出,整具棺材由白轉青,逐漸變得透明。幹屍在白光的籠罩中,扁皺的黑皮變得光滑如玉,血管如蛛絲遍布全身,肌肉隆起,幹涸的頭發充滿光澤……
棺材裏,站起壹個十壹二歲,長發覆臀,美貌絕倫的裸體少女,兩顆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龐滑落,在下巴凝聚成壹滴,輕輕摸著怪物的腦袋:“小青,妳還好麽?對不起,妳受苦了。”
那壹刻,我看到怪物,笑了。
十三
“妳受苦了,”少女捧著屍丹放進怪物額頭,摟著怪物腦袋親吻著,“妳們對我們那麽好,現在卻只有三個朋友了。”
水池裏,伸出幾根巨大的觸須,對著少女彎曲著點了點,好像是在點頭打招呼。
少女撫掌笑道:“橫公,妳也在呀。太好了!”
我忍不住想問幾句,卻被月餅阻止了。
少女對著我們吐了吐舌頭:“謝謝妳們。”
“等壹下!”我話音剛落。怪物巨大的身軀猛烈扭動,扯斷了連接在身上的管子,巨尾拍打水面,卷起巨大的漩渦。少女跨上怪物的脖頸,抓著麟角沖我們揮了揮手。怪物昂起巨大的身體,豎立在池中,猛地鉆進池中。
池水激起巨大的浪花,旋轉著向池底流動,水面越來越低,露出池底壹處巨大的黑洞。
失去了屍丹的光芒,屍群亂七八糟橫了壹地。少女、怪物、蠃魚、貓嬰、橫公全都消失了。
洞穴鴉雀無聲。
如果不是掐了壹把大腿感到生疼,我真以為是做了壹個夢。“月……月餅,他們就這麽走了?”
“嗯。”
“妳在想什麽?”
“我在想,”月餅摸摸鼻子,“咱們怎麽出去。”
“這麽大的事兒,妳丫居然在想怎麽出去?”
“廢話!出不去這事兒想破大天都沒用。”月餅走到池邊向洞裏扔了塊石頭,石頭滾落的聲音顯示這個洞並不深。
我也湊頭看去,黑洞冒著森森潮氣,心裏有些發毛:“照明棒用完了,黑燈瞎火萬壹在裏面迷了路,咱就算是交代了。”
月餅笑得很詭異:“南瓜,這滿洞的夜明珠,隨便摳壹塊,這輩子家裏都不用點燈了。”
我心說慚愧,發生的事兒太多把這茬兒忘了個幹凈。當下也沒廢話,費了好半天勁,才用軍刀剜出最大壹顆夜明珠,地洞頓時照得透亮。
“出發!”月餅緊了緊背包,板著洞壁凸起的石頭向下攀爬,“敢不敢打賭?咱們的老朋友絕對在外面等著。”
月餅說到這個,我憋了壹肚子火:“就算他們不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下了五六米距離到了洞底,左邊是壹方漾著波紋的石潭,右邊是壹條斜斜向上的隧道。
我們不是魚人,自然選擇了隧道。我邊走邊嘀咕“這輩子鉆的地洞都不如這壹晚上多,從小到大哪遭過這種罪”。
月餅估計是被我嘀咕煩了,直接拿面巾紙堵住耳朵吹著口哨樂得清閑,遇到造型奇怪的巖石居然還用手機拍照。
心真大!
“月餅,背包質量不錯,手機都沒進水。”
“那是!OSPREY,牌子貨。”
原來他聽得見。
壹路風平浪靜,地表的泥土由潮濕變得幹松,長時間在地底的胸壓感也漸漸消失,離地面應該不遠了。我心裏輕松,走得也快了許多,又往前走了十多米到了隧道盡頭,出口處壓著壹方青色石板。
月餅推著石板,紋絲不動。我急了眼,擠到前面,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石板就像是焊在地上,根本沒有反應。
我有種餓了兩三天,好不容易攢夠錢下館子要了碗饸饹面,結果服務員端著面眼看就送過來了,結果腳底壹滑,饸饹面摔了個稀碎的挫敗感。
“挖!”我用軍刀發狠摳著碎石爛泥,“愚公他老人家還能移山,我就不信挖不出去。”
“別扯沒用的。最後還不是天帝讓大力神把山搬走了?上面有人壹句話比妳幹幾輩子都管用。”月餅居然打了個電話。
我嗆了滿嘴土,累得胳膊發酸,索性不挖了:“妳丫給天帝打電話呢?”
“給上面的人。”月餅指了指石板,笑得很狡猾。
“妳說神話呢?上面怎麽可能……”
我還沒說完,石板外頭居然真響起了手機聲。
“吱嘎吱嘎”幾聲巨響,石板由中向兩頭裂開,清涼的空氣湧入洞中,壹張碩大的胖臉擋住了滿天星星,臉頰的肥肉把眼睛擠成兩條細縫。
“南……哎喲!”
“我操!”我壹拳擊中大夯鼻子,“妳他媽的還敢露面。”
十四
我和月餅坐在飯桌靠門位置虎視眈眈,大夯鼻子塞著衛生紙坐在對面畢恭畢敬。
“曉樓、無華,這事兒說來話長,”大夯滿臉堆笑,“咱們邊吃邊聊。”
月餅“刺溜”喝了盅二鍋頭:“要不是妳把我們弄出來,開車送回房車,洗澡換了身衣服,兄弟欠妳個情義,我當場能拆了妳骨頭信不信?”
大夯點頭稱是,我越看他那張胖臉堆笑就越有氣:“大夯,妳這肥頭大耳面相憨厚,看不出長了壹肚子花花腸子。”
月餅和我壹唱壹和:“幹脆把他做成‘豬血泡’下酒得了。”
俗話說“鹽商怪吃,無奇不有”。“豬血泡”是將活的大肥豬四蹄捆住放倒,用楠竹筒盛煮得滾開的糯米稀飯,撬開豬的嘴巴硬灌下去,隨即殺豬,開膛剖肚取下在豬的口腔、食道、胃子裏被燙起的血泡,配上各種佐料烹炒而成。
這道菜雖然肉嫩味美,做法著實殘忍,換我是萬萬不敢下筷子。
“無華,別介啊!好歹咱們也是高中同學,”大夯擦著腦門的汗珠子,“再說我這‘三高’的爛肉,塞了妳的牙可擔當不起。”
月餅手指彈著飯桌:“說說吧,怎麽回事?”
大夯也不知道是真惦記這口吃的還是故意岔開話題,壹本正經道:“沒有壹頓酒解決不了的事兒,咱吃完再聊成不?這可是白貢最好的鹽幫私房菜,壹般人想吃都吃不到。”
我瞅著小飯店破破爛爛的樣兒,心頭火噌噌直冒:“我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大夯斂住笑容;“成!不說明白了也吃不痛快,趁著沒上菜我先說道說道,我爸是唐德忠。”
我聽著這名兒特熟悉,壹時沒想起來。
“羅布泊,醫族,唐德忠。”月餅提示了我壹句。
我突然想起周壹平講述的“八族深赴羅布泊”的事情:“妳……妳爸怎麽可能是唐德忠?”
“廢話!我叫唐有明,我爸憑啥不能是唐德忠?”大夯小眼壹翻,“要不要看看戶口本證明我爹是我爹?”
以下是大夯的講述——
唐德忠表面粗莽,其實心細如發。這次羅布泊之行太過倉促,眾人又各懷鬼胎,尤其是明博和李文傑,每天晚上都遠遠躲開商量事兒。他明白,即使找到所謂的終極任務,也少不了自相殘殺。為了自保,他每天捕食蜥蜴、蜘蛛這類毒蟲,用醫族藥物把毒性融進血液,壹旦發現不對,光是這身毒血就能放倒其余成員。
他念著文族的張麗君是個小姑娘,幾次想用毒蟲幫她,偏偏張麗君不領這個情。想想也是,換誰送條蜥蜴讓對方吃下去,沒被扇兩個耳刮子就算給面兒了。
唐德忠幹著急又不能明說,暗中和魘族結了盟。周、蘇三人也早就察覺事情不對,痛快答應了。李文傑向魘族定了殺人計劃,周壹平當天晚上就告訴了唐德忠。
李文傑施展幻術之後,唐德忠假意跑出營地救助齊秀梅,又假裝中了幻術裝死,卻利用魘族的屍丹保得心思清明,趁著混亂偷偷溜到早就商量好的集合點,和周蘇三人逃出了沙漠。
經過這件事,幾個人成了生死之交,唐德忠本就是光棍壹條,跟著他們來到了白貢。壹是如果李文傑那幾個人沒死找上門,彼此多少有個幫襯。至於第二條原因,卻和魘族歷代受到的詛咒有關。
在遠古時代,中華大地存活著各種生性善良的異獸,幫助原始人類建築家園,抵禦猛獸,繁衍生息。隨著人類智商開悟,文明越來越發達,對自然的畏懼和異獸的崇拜讓人類分成了兩大派。
其中壹派始終與異獸保持著和睦互助的關系,而另壹派卻認為要想得到更強大的征服自然的能力,就必須從異獸身上獲取力量。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就是把異獸馴化成殺戮機器,捕食其他異獸吃肉喝血,以此獲得神秘力量。
(大夯講到這裏的時候,我心裏哆嗦了壹下。至今還有人認為虎鞭壯陽,虎骨強身,以至於老虎在地球頻臨滅絕;僅僅為了人類的觀賞和身份象征,捕獵者在非洲殘忍地獵殺大象、犀牛,只是為了得到它們的牙齒和角;鯊魚的魚翅被稱為“滋補聖品”,每年都有2.73億條鯊魚被割去鯊魚鰭丟回海裏,淒慘的死去。更不用說年老的耕牛成了桌上佳肴,圍在貴婦人脖子上的狐貍皮,可可西裏堆積如山的藏羚羊屍骨。或許,人類是最排斥其他物種的生物,也許真的有壹天,這個世界只剩下人類……)
十五
兩派人對峙數年,終於展開了壹場曠世大戰,雙方都驅動了異獸助陣,最終親獸方獲得勝利,把敵獸方驅趕到西南部。
敵獸方元氣大傷,靠著豢養的異獸重新建築家園,蟄伏了數年,終於有壹天,他們在最大的壹條異獸流出的體液中,發現了壹種神奇的東西。
鹽!
這種東西不僅能讓人充滿力氣,更能通過交易獲得更大的利潤。於是,壹場更慘無人性的殺戮開始了。敵獸方把僅存異獸殘殺殆盡,按照上古傳下的馴獸法建了地下屍蘆,把產鹽的異獸周身插滿管子,獲取體液凝固成鹽,再掘井開采。為了防止外人盜鹽,他們留了幾只異獸在屍蘆裏守衛。
自此以後,敵獸方自稱鹽族,也就是魘族的前身。魘族本與其他七族沒有關系,東周時期八族聚集,魘族之所以參加,是因為壹件可怕的事情。
凡是魘族,都會在十八歲那年,身體潰爛,只有遍尋龍骨磨粉制藥,才能緩解病情,又由此分出了鹽幫、藥幫兩個幫派。魘族參加八族聚集,也是為了尋到《道德經》下半部,獲得治愈怪病的長生之術。
時代越來越久遠,怪病始終詛咒著魘族,關於異獸的傳說,卻早已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裏。
直到鹽幫挖到屍蘆,也就是龍穴,鹽藥兩位幫主下井探尋,從殘存的壁畫中推測出部分真相。
藥幫幫主和魑魅搏鬥過程中搭上了壹條手臂,鹽幫幫主卻意外獲得了壹樣東西,屍丹。
具體過程不得而知,只知道鹽幫幫主發現屍丹能夠操縱屍體,兩人推測魘族的怪病應該是自古傳下的詛咒。為了贖罪,鹽幫幫主操縱屍體送進龍穴接受酷刑當做祭祀,立下了“後世不得再開此井”,“魘族後人年滿十八歲必食屍餐”兩條規矩。
說也奇怪,困擾魘族的怪病竟然好了。
自此,鹽藥兩幫掌門代代相傳“控屍入穴”的秘密。
唐德忠身為壹族傳人,自然是見病心喜,可是無論用什麽方子,卻始終治愈不了魘族怪病。大夯九歲那年,唐德忠認為“凡是病源所在必有治病之物”,不顧阻攔執意入龍穴尋藥。
整整壹夜,唐德忠出洞時已經奄奄壹息,手中緊攥兩片鱗片,留下壹句“讓孩子們吃了”這句話就昏迷不醒,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去世了。周博文和蘇佳妍服用了鱗片,果然沒有出現身體潰爛的異化。周蘇兩家為了感激,把大夯撫養大。只是這事兒太過詭異,對所有人隱瞞不說。
剩下的事情,我們從周壹平了解了七七八八,兩方壹推測,基本知道了大概。
月餅又問了三個問題:
1、大夯為什麽成了我們同學?
2、為什麽冥婚之後周壹平不直接告訴我們反而要合夥設計這個局?
3、我上高中時丟的手機是不是大夯偷的?
大夯憋紅了臉,堅決否認偷過我的手機。至於另外兩個問題,大夯沒有解釋,從錢包裏摸出兩張信紙。
第壹張信紙標明了我們高中那所學校,要求周蘇兩家通過關系把大夯轉入學校,每隔壹星期把我們的行動寫在筆記本上放到門口小賣部。第二張信紙更是蹊蹺,日期是半個月前。內容大體是“周博文和蘇佳妍會出現意外,舉辦冥婚才能有轉機,還詳細畫了酒席的格局布置,列出必須遵守的各種婚禮禁忌。而且壹定邀請我們到場,誘使我們進入龍穴。”
落款是同壹個人——李文傑。
“周叔說魘族罪孽深重,如果能把兩個孩子救活,就散財求福積點陰德,兩家從白貢搬走隱姓埋名,多做善事。”大夯抓著亂糟糟的頭發,眼圈通紅,“他們把房產都過戶給我了,早就收拾好東西,妳們進了龍穴,就連夜搬走了。我擔心妳們出事,又不敢下去,只能在外面等著。”
“曉樓,無華,我知道對不起妳們,實在是有苦衷。”
真相大白,又根本沒有真相!
十六
我快把手指頭揉進太陽穴裏面,才不至於讓巨大的信息量把腦子沖亂。雖然我早就知道這些年匪夷所思的經歷和八族有關,卻沒有想到李文傑對我們的監視已經到了無所不在的地步。
我們至今不知道,李文傑究竟是誰,到底在哪兒。
這件事細思極恐。
“他們真沒告訴妳搬到哪裏了?”月餅問得自然是周、蘇兩家。
“真沒跟我說。”大夯臉憋得快滴出血,“我都說了這麽多,還有啥事兒要藏著掖著?”
月餅盯著大夯足有兩三分鐘:“我相信妳。”
店夥計端著盤水煮牛肉從廚房出來。不多時,蔥燒巖鯉、蔥白回鍋肉、農味冷吃兔、口蘑肝膏湯堆了滿滿壹桌。巖鯉半張著嘴,灰白色的眼睛半浸在湯汁裏;回鍋肉泛著晶亮的油星子,冒著騰騰熱氣;壹整只兔子燒得通紅,腦殼還有臨死前敲砸的裂紋……
滿桌佳肴紅綠相交,香氣撲鼻。
我眼前浮現著那只怪物全身插滿管子,痛苦哀嚎的場景,沒有任何食欲。雖然任何壹個種族的生存都是建立以其他種族的死亡為基礎,可是僅僅為了口腹歡愉,就應該以殘殺為代價麽?
月餅起身:“大夯,我們走了,自己小心。如果有什麽信息,第壹時間聯系我們。”
“無華,曉樓,我……對不起。”
“咱們是同學啊。”月餅站在門口,陽光斜斜照著,亮了嘴角的笑容,“我們還活著,魘族詛咒解除了,幹嘛道歉?”
大夯使勁抽著鼻子,我擺了擺手:“大夯,妳丫如今也是別墅豪車的土豪了,別忘了多買幾本我的書支持支持。”
“妳……妳們,照顧好自己。”
月餅突然問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大夯,1995年成都那件事,和魘族有關麽?”
“哪件?”大夯楞了片刻,“哦!妳說的是那件事?那年博文全家去成都旅遊,晚上幾個大人喝酒,博文歲數小,翻包把屍丹翻出來了帶到街上玩,整出了那件事。”
月餅點點頭:“南瓜,走吧。”
十七
回到房車,月餅枕著胳膊躺在床上,久久不言語。我也壹肚子心事兒不願說話,索性打開車載音樂。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壹看世界的繁華。年少的心總有些輕狂,如今妳四海為家。曾讓妳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無蹤影。愛情總讓妳渴望又感到煩惱,曾讓妳遍體鱗傷。”
許巍的歌聲依舊蒼涼悲傷,我打開筆記本電腦,記錄著經歷的壹切。
“從昨夜酒醉醒來,每壹刻難過的時候,就獨自看壹看大海。總想起身邊走在路上的朋友,有多少正在醒來。”
不知為什麽,我寫不下去了。月餅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我關了音樂,百度著“活取熊膽”的視頻圖片。
壹只只困在鐵籠子裏的黑熊,原本黑亮的毛發結著泥綹,瘦得僅剩壹張熊皮包著骨頭,眼神渾濁呆滯。它們的腹部插著鋼管,另壹端露在外面,膽汁壹滴滴流出。裸露的傷口永遠不會痊愈,常年流淌著感染的膿水。為了增加膽汁的流出量,人類會用特制的針管抽紮進膽囊取膽汁。每到這個時候,僅剩生理機能的熊才會疼得發出幾聲慘嚎。
它們生存的價值,僅僅存在於幾滴據說可以清熱解毒、平肝明目、殺蟲止血的膽汁。
我突然覺得,我們其實就像鎖在籠子裏的熊,禁錮在屍蘆裏的龍形怪物。我們存在的意義,僅僅是為了壹個莫名其妙的任務,始終被控制著,忍受壹次又壹次痛苦,永遠無法掙脫。
月餅伸著懶腰:“不知道那個小女孩怎麽樣了?”
我關了百度網頁:“肯定活得很快樂。畢竟,她的朋友,是龍。”
“但願如此。”月餅從儲物箱拿出兩包方便面,“南瓜,為什麽動物比人類要相信人類?那條龍沒有攻擊咱們,哪怕魑魅死在咱們手裏,而且它遭了那麽大的罪,最想做的事情還是要用屍丹救活小女孩。”
月餅這個問題我不想回答,也無法回答。或許小女孩是它的主人,從小把它養大;或許在那些人屠殺異獸的時候,只有小女孩不惜用生命阻止;或許人們正是利用了它對小女孩的感情,把小女孩的棺材放在身邊,讓它心甘情願守護著,哪怕是忍受活取體液制鹽的千年痛楚。
這是壹個好的故事素材,我完全沒有壹點兒想寫出來的興趣。
“換個話題。”月餅往方便面裏沖著熱水,“知道臨走前為什麽問大夯那件事麽?因為我突然想到,魘族連夜搬走的真正原因不僅僅是詛咒解除,而是逃避過去保住另壹個秘密。”
“魘族通過屍丹控制屍體,最廉價的勞動力自然是死人。也只有死人,能保守住鹽場真正的秘密。鹽幫藥幫自古爭鬥,死人肯定少不了,這是壹個為了得到屍體的幌子。”
白貢自古產鹽,鼎盛時期“鹽工晝勞夜休,入夜鹽場封閉,外人不見。眾雲,夜間鹽場設道壇,邀神兵相助,不眠不休。每每天明,鹽量尤甚。”
我腦補著壹群僵屍在鹽場采鹽的種種畫面,不寒而栗。
突然,車外風聲大作,飛沙走石,烏雲如同驚濤駭浪,從天際最極限的邊緣滾滾而來。幾道閃電燙裂了烏雲,雷聲轟轟,隱隱幾聲長長的嘯聲回蕩。
只見天空清晰地劃分為兩半,壹半雲海翻騰,壹半晴空萬裏。太陽被雲海遮掩了壹半,陽光把雲彩映得或明或暗,雲影似壹條蒼龍昂首躍然,龍首處好像有壹個小孩騎跨,向成都方向飛去。
行人們紛紛拿出手機拍著異象,發這微博、朋友圈。
“南瓜,妳說得對!她的朋友是龍,她活得很快樂!”
我把音樂開到最大。
“讓我們幹了這杯酒,好男兒胸懷像大海。經歷了人生百態世間的冷暖,這笑容溫暖純真。”許巍吟唱著《曾經的妳》,“滴滴哩哩噠噠,走在勇往直前的路上。”
“所以,出發!下壹站,金陵!”
“急什麽?車馬未動,糧草先行。”月餅端著方便面,“我難得整頓飯,吃了再走。”
“兩包方便面也叫做飯?月公公您有點節操行不?好歹來瓶二鍋頭啊。”
“酒駕扣十二分!”
“月公公,那場親獸派和敵獸派的曠世大戰,知道是哪壹場麽?”
“我又不是沒學過歷史,當然知道。”
(異聞壹:1995成都僵屍事件。1995年,成都流傳著壹件恐怖的傳說。華陽某人上公共廁所忘了帶紙,有人給他遞上了壹張草紙,他接過壹看,是燒給死人的黃表紙。他覺得奇怪,擡頭壹看,站在面前的是壹具僵屍,當場嚇昏過去。當天晚上,成都府南河附近傳出“僵屍襲人”的的說法,壹時間人心惶惶,家家自危。後來此事不了了之,關於這件事的版本更是多如牛毛,在此不壹壹列舉。
異聞二:成都天空異象。2015年11月23日,成都天空出現壯觀的壹幕。天空被雲彩整齊地分成兩半,壹半雲海翻騰,壹半晴空萬裏。
對此,不少網友調侃,好像小說中武林高手對決時雙方氣場相沖的場景。也有人說,這是“潛龍騰淵”之兆,有壹條龍修煉成形,騰飛而去。)